顾洺的剑最终还是没落下来,他哑着嗓子说出‘你走吧,看在颜颜的面子上,我会考虑’的时候,叶欢颜觉得,父亲是真的老了。
她没见过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是听顾司年说起过,他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活的潇洒又恣意,只因为雇佣兵伤了温怡的胳膊,就能挑断他们全部的手脚筋,专横又冷酷。
如今却为了她而妥协。
推拉门声音响了两声,一道开门,一道关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洺一人,他卸了头上的防护面罩,在原地盘腿坐着,良久,低声道,“颜颜,壁橱里面不闷么?”
叶欢颜面色一僵,缓缓拉开壁橱,爬了出来。
“爸。”
“过来坐。”
顾洺面色如常,慈爱的看着她,拍了拍身边的垫子。
她愣了愣,挪了过去,父女俩并肩靠墙坐着,望着空旷的屋子。
“您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里面的啊?我开壁橱的时候么?”
“一进来就知道了。”
顾洺的声音很低沉,有种历尽沧桑的沉淀感。
“这么厉害呢?我才不信,肯定是门口阿宝告诉你了。”
顾洺倒也没有解释,布条擦拭着剑身,“怎么不说话?怪我伤了他吗?”
叶欢颜忙摇头,“我知道您已经手下留情了。”
实战型击剑攻势全开的话,要不是手上故意留着点余地,一剑刺出去,非死即伤,哪有只是流两滴血的折中情况发生。
“都说人老了比较容易平心静气,我和你妈妈倒是越活火气越大了,这几年吵起架来,反倒比几年前更厉害,越活越回去了。”
“对不起,爸,”叶欢颜有些难受,“要不是因为我妈也不会总跟你吵架。”
她知道温怡脾气不好,却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些年跟顾洺吵架的由头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她,她流落在外的时候是怪他当年不早点到护县,她回来以后是怪他没早点让人把自己带回来,搞的自己面目全非。
“不怪你颜颜,你回来以后,你妈妈跟我虽然还是吵架,但是总不会最后以谁也不说话收尾了,你没回来的那些年,才是真的让人毫无办法。”
那些年身边有个跟叶欢颜一般大的女儿,原本把她带到山庄的意义在于希望对温怡能有个弥补作用,可时间越久,顾朵长大,温怡却触景伤情,总容易想到远在海外某个地方,自己的女儿也该这么大了。
该上学了吧,有好好念书吗,有没有被人欺负,会不会饿着肚子。
“所以颜颜,你能回来,对我对你妈妈都是这辈子最大的安慰了,每年你生日的时候,你妈妈都会替你许愿,希望你能早点回来,说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呀……”
顾洺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染着沧桑与无奈,“你回来了以后,我们又会想,要是你能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多好,怎么可以遍体鳞伤的回来呢?”
“爸,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那也受了五年的苦啊。”
“都过去了,您跟我妈也要放宽心啊,我已经比一般人幸福很多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闹闹,还有你们,我很知足的。”
“是,人要知足,结婚以后,还是要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妈妈。”
“爸……你答应了?”
叶欢颜有些不知所措。
顾洺的态度这么强势,陵寒来的这几天,他都一直把人家当空气,今天难得说上话就一剑捅了过去,怎么着也不像是答应的态度。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顾洺的眼中泛起一丝暖意,并未在正面回应叶欢颜的询问,“阿年应该跟你说过我和你妈妈以前的事情吧,说到底我倒是没什么立场责怪陵寒,都有年轻荒唐的时候。”
叶欢颜挪了挪垫子,靠在顾洺的肩膀上,笑了起来,“哥说过,说当年您撩了我妈就跑了,我妈怀着我哥横追了你一条大西洋,跑遍了十多个国家,最后终于抓着你逼着你负起责任来了。”
顾洺年轻的时候花心,见个女孩儿就忍不住上前献殷勤,加上年少成名,本人就带着传奇色彩,所以仰慕者众多,身边莺莺燕燕从未少过,说起来轻松,但要是设身处地的替温怡去想想,其实还是很煎熬的事情。
难得有机会跟父亲独处,听他讲了很多当年的趣事,甚至还有一些是连温怡都不知道的,俩人像是交换秘密一样,聊了很久。
从击剑房里离开后,叶欢颜一溜小跑跑去了北苑。
哐哐哐的便开始砸门。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陵寒这个好消息,连日来的阴霾让他们心里都不痛快,而顾洺的对他的谅解无疑是一记强心剂,可以让他们重新充满活力。
“陵寒,我跟你说,我爸……”
叶欢颜的后半句话在看到开门的人之后卡在了喉咙口,她猛地吞了一口口水,“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何超群穿着大裤衩和条纹T恤站在玄关,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是客人,住在这儿有什么不对吗?姐?”
“何叔叔不是回去了么?”
季筱月电话里面说的很清楚。
“我爸回去,不代表我回去了啊。”何超群拉开门,“顾伯母让我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正好我可以把这里的古建筑都拍一遍,方便我歌剧院的设计啊。”
说着他侧身让出门口的地方,“你这么晚了来干什么,进来啊。”
叶欢颜迟疑着站在门口没动,“就你一个人?”
“他在卧室,洗澡呢估计……哎你去哪儿?”
何超群的目光追着叶欢颜上楼的背影,叫都叫不住。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的,冲刷着瓷砖上的血迹。
陵寒望着肩膀上的伤痕,并不是太严重,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裹上浴袍之后,他关了水龙头,随手扯了一条毛巾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
走到床尾的时候,他眉头微微一皱,眼中印出明显隆起的被单。
看到沙发上熟悉的灰色外套后,他眼中的清冷化开几分,染上一层暖意,不动声色的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
胸膛猛地被压住,被子里藏了一会儿的某人喘着气,从他胸口顶着被子探出头来,小脸被闷的红扑扑的,笑眯眯地蹭着他的下巴,“惊喜吗?”
“藏了多久了?不闷么?”陵寒揉了揉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