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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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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徐幼微被安置在美人榻上。

孟观潮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为她按揉双腿,神色闲适,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徐幼微却受宠若惊,“我自己来吧。”

“老实点儿。等会儿要是抽筋儿,有你受的。”他说。

徐幼微别无选择,便不辜负他的好意,卧在榻上,放松身形。

孟观潮低眉敛目,专心给她按揉着。

徐幼微看得出,他分明已做惯做熟。心里酸楚,凝着他昳丽的眉宇。

好一会儿,室内静默,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徐幼微让心绪恢复平静,想着自己有必要养成跟他没话找话的习惯,就说:“你还没用饭,饿不饿?”

他摇头。

她又道:“等到午间,你去娘那边用饭吧?”这半日,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没去给太夫人请安。

他颔首。

一阵气馁之后,她有意绷紧了双腿。

“怎么?”孟观潮问,“手法重了?”

“没。”徐幼微立时放松下来,“想听你说话而已。”

“……”孟观潮沉了片刻,牵了牵唇,让她如愿,“不闹天气的时候,一早一晚,到小花园里走动一番。”

“好。”

“还有没有特别难受的症状?”他每日回来,瞧着她倒是还好。

“没有,只是虚弱乏力,再就是胃比较娇气。”她说。

他看她,笑微微的。

她问:“怎么?”

“娇气的不是你的胃,是你。”他说道,“没见过那么挑食的人。”

徐幼微汗颜,“已经在改了。”

他回房用饭的时候,能约束着她,不在的时候,可不敢指望她自律,“我听听就算了。”

她皱眉。

他轻笑,“在娘家也这样?”

“嗯。”

“是吃过怎样的珍馐美味,让你两头家中的饭菜都嫌弃?”

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慢慢收起双腿,“好了。”

孟观潮颔首,凝了一眼她尖尖的小下巴,伸手捏了一下,“瘦的跟纸片儿似的。”

顾不上计较他过分的夸大其词,徐幼微抬手抚了抚面颊,瞧着他,“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孟观潮细细看着她面容,目光柔和,“好看。怎样都好看。”

徐幼微心头一阵百转千回。

孟观潮起身,把她抱到床上,“睡会儿吧。我去给娘请安。”看得出,她去花厅那一趟,累得不轻。

出门前,他仔细地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

李嬷嬷见他步入厅堂,面色仍然苍白,但神色温和,便问他午间在哪儿用饭。

孟观潮说在太夫人房里。

李嬷嬷笑眯眯地说好。

孟观潮向外走,脚步忽然顿住,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响亮的榧子,咕哝一句:“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儿?”

李嬷嬷讶然失笑,猜不出他因何冒出这么一句。

孟观潮大步流星地出门,西厢房那边的廊间,谨言、慎宇在等,见他走出正屋,慌忙迎上去。

“谨言,给你个差事。”

“是。”

孟观潮瞥一眼侍立在廊间的丫鬟,搁置了下文,直到走出卿云斋,才交代下去。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给豢养的猫儿如意梳毛。她喜欢猫,常年养一两只在身边。

通体雪白的如意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

孟观潮行礼后,走上前去,揉了揉如意圆圆的小脑瓜,端详一下,“又胖了。”

如意喵呜一声,漂亮的淡蓝色大眼睛睁开,看着他,有些不高兴了。

孟观潮继续揉它的小脑瓜,“小没良心的,你可是我淘换回来的,名字也是我给取的,见到我怎么总没个好脸色?”

如意翻个身,扬起小白爪,推他的手。

它也不是厌烦他,只是一向爱答不理。太夫人让他去炕桌另一侧坐了,忽而想起一事,笑了,“说你什么好?小时候要给人取名‘小猫’,如今给猫取的却是人名。”

孟观潮默不作声。

太夫人睇他一眼,笑意更浓,“人与人这缘分,真是妙得很。”

孟观潮一笑,“怎么又提这事儿?”

幼微一岁那年,他九岁。

徐府五小姐的周岁宴,给孟府送来请帖。两家只是泛泛之交,一般而言,母亲只派遣管事送去贺礼,不会亲自到场。

那次却是巧了,幼微周岁前几日,他挨了父亲一顿揍,满心的不服气,以不上文武功课的方式跟父亲较劲,父亲索性将他禁足。

母亲心疼他,与父亲置气,带着他去了徐府。

徐府惊喜之余,敬如上宾,提前让母亲与他去看看幼微。

进门时,她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玩儿风车、小老虎布偶。胖嘟嘟的瓷娃娃似的,不怕生,笑起来会现出几颗小白牙。最漂亮的是那双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睫毛长长的,目光单纯又灵动,让他想起了母亲养的猫儿的眼睛。真的很像。

漂亮又可爱的小孩儿,谁都喜欢。母亲与徐夫人说笑期间,他就和她的奶娘一起哄着她,变着法子逗她笑。她开心,他更开心。

宴席间,他听到大人们小五小五的提及她,很是不以为然。

回家路上,他问母亲,小五是不是那小孩儿的小名。

母亲说大抵是外人循着排行这么叫,女孩子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告诉的。

他就说,那不是跟我一样么,明明有名字,可家里家外的人都只喊四郎、孟老四。

母亲莞尔,说以你的意思,该怎么取名?

他想都没想,说那小孩儿取名小猫、猫儿就很好,多贴切。您不觉得她眼睛跟猫儿的眼睛像么?——就是您养的那只懒猫。

母亲啼笑皆非,说这种话可只能跟我说,让你爹爹听见,少不得踹你两脚。停了停又说,照你这意思,是不是要把郎君的郎换成豺狼那个狼?

他说有何不可?嗯,上头还有三头,没事,狼王早晚是我的。

母亲语凝。

他双手托着下巴,回想着幼微的小模样,说长得真好看,但是女大十八变,有的越变越难看,她可千万别长成歪瓜裂枣儿啊。

气得母亲拧了他腮帮一把,说合该着你爹打你,这小乌鸦嘴像在砒/霜里泡过似的。

只是临时起意的一件小事,他与母亲很快就忘记了,尤其他,当日都是稀里糊涂的,去的是徐家还是许家都混淆不清。

是在与幼微成亲之后,母亲常常亲自照顾幼微,某日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与他提了提。

费了些时间,遥远的记忆被唤醒,当时真是尴尬得可以。

而在之后,看着她的大眼睛,就又觉得,幼年时的想法也没错。

徐小猫成了小病猫。

猫有九条命。她一定会好起来。

打断他回忆的,是回事处的管事来禀:“四老爷,徐二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请您休沐时去徐家一趟。”

他缓声道:“有事,没空。”

管事称是而去,边走边琢磨着,怎么把这四个字扩充成客气委婉又让人挑不出错的一番言辞。说起来,四夫人的二叔是越来越爱摆谱了,四老爷是越来越懒得搭理他了。

太夫人审视着孟观潮。

他留意到,笑,“真的。”

“但愿。”太夫人放下牛角梳子,抚着如意的背,“有时难免担心,幼微好了,徐、孟两家倒生分起来。”

孟观潮不语。

太夫人有心多说几句,但是想到这个天气,是他最难捱的时候,便岔开话题,闲话家常。

进宫之前,雨总算是停了。

孟观潮让慎宇去找宁博堂一趟,“他曾说,孟观潮趁人之危、强取豪夺。问问他,是否收回。”

慎宇称是而去。

到了宫里,皇帝见到孟观潮,双手捧起一摞奏折,“四叔,今日我批阅了十道折子呢。”

孟观潮接到手里,“皇上辛苦。”

皇帝又交出孟观潮昨日布置的功课,“昨晚就做完了。上午在娘亲宫里,好生温习了近日的课,午后唤了国子监祭酒来讲了一阵子算学。”

孟观潮微笑。

皇帝仰脸打量他,“四叔,你好些没有?”

太医院的两个老人儿,自孟观潮年少时到三二年前,没少去孟府为他诊脉疗伤,知晓他的病根儿。宫中母子两个也便知晓了,却是清楚,为了太傅的病大张旗鼓做什么的话,说不定会给歹人机会,收买太医大夫寻机谋害,也会让敬重太傅的官员多思多虑甚至人心惶惶——太傅是总被弹劾,但是,打心底认可的人终究是大多数。

所以,太后皇帝只能让孟观潮自己看着办,几时见他面色不好了,情形又允许的话,便找借口给他一半日清闲。

孟观潮俯身瞧着皇帝,笑,“看我像有事的样子?”

皇帝抿嘴,也笑,“昨日脸色不好,没敢问你。”又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现在脸色也不好,但是,好像心情不错。”

孟观潮轻轻一笑,“只管放心。去练习骑射?”

“好啊!”皇帝兴高采烈的,“一起去吗?”让太傅这时候进宫,为的就是这个,别人也能代替太傅指点,但是,他不习惯。

“自然。”

君臣两个一道去了练功场,消磨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帝仍未尽兴,与几个专门招募进宫的小侍卫蹴鞠。

孟观潮远远望着身法轻灵迅捷的皇帝,唇角徐徐上扬。

皇帝的资质不错,而相较而言,习武更有天分。他指点人习武,亦是得心应手。至于其他,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论皇帝、太傅,都是没二回的买卖,摊上了彼此,只能认了。

回到府中的时候,将近戌时。

慎宇迎上前来回话:“小的去问宁先生了,他老人家反问我,那是谁说过的话?

“小的就又将您的话重复一遍。

“他老人家又反问我,那是谁说过的话?荒唐。

“小的行礼告退。

“老人家让小的带上了二两密云龙。”

语毕,他举了举手里用精致的茶罐。这茶是贡茶,产量极少,达官显宦都很少有机会尝到。

不认账了。孟观潮缓步走向垂花门,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咬开、咬碎,细细咀嚼。

很苦。但这药对耳鸣好歹有些作用。

慎宇在一旁瞧着,感同身受地苦了脸,费力地吞咽着。

收起药瓶,孟观潮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小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慎宇不自觉地跑题了:“爷,明儿还下雨么?”

孟观潮没理会,又往前走了一段,微笑,“这小老头儿。”停了停,吩咐道,“茶收好,明日送帖子过去,休沐时我去宁府拜望。”

慎宇称是,又问:“爷,明儿还下雨么?”

孟观潮看他一眼,“下雨。来个炸雷,劈了你这嘴碎的。”

慎宇又是笑又是头疼:虽说春雨贵如油,可对于四老爷来说,那就是磨人的软刀子。

孟观潮去了母亲房里。

太夫人一向是亥时左右歇下,如有例外,定是更晚。料定他还没顾上用饭,便让小厨房从速备出几道小菜,对他说:“在这儿将就着吃几口。回房后没人管得了你,保不齐就空腹歇下。”

孟观潮从善如流,边用饭边与母亲闲聊,饭后回到房里。

徐幼微还没睡,在寝室外间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他稍稍意外,笑一下,摆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遵循虚礼下地行礼。

侍书、怡墨从相随至廊间的小厮手里接过公文卷宗,放到炕几上,备好清茶。

夫妻两个一左一右,各忙各的。

徐幼微瞧着时间不早了,轻手轻脚地下地,转去洗漱歇下。

躺在床上,不能入睡,记挂着他与宁家的事。按理说,到这时,已经有眉目。他说的是“最迟”明日给答复。

直到孟观潮洗漱之后在身侧歇下,仍是了无睡意。

“我看会儿书。”他问,“有光亮能睡着么?”以前长期在她床头留一盏灯,却不知如今怎样。

徐幼微答:“可以。也并不乏。”

孟观潮放下心来,倚着床头,闲闲阅读手中的书籍,是一位名儒新作成的,有必要过一遍。期间,他留意到,身边的人侧着身形,枕着一臂,不时看他一会儿。

“有话跟我说?”他问。

“嗯。”徐幼微点头。

他扫完正在看的一页,折起一角,合上书,放到枕边,躺下后将她搂到怀里,“说来听听。”

“……”徐幼微皱了皱鼻子,又鼓了鼓小腮帮,“说也是旧话重提。”

孟观潮微笑,“宁老爷子的事儿?”

“可以说么?”

“事情过去了,不需再提。”

她想一想,“是尽释前嫌的意思么?”

“揭过不提而已。”他说。

徐幼微思忖片刻,眉眼间浮现出笑意,“那么,明日午间,你抽空回来一趟。”

“不用。休沐时我去宁家一趟就成,你师母又不是坐堂的大夫。”

他是出于对师母敬重的好意,但意味的是,如果接下来的几日继续闹天气,他就要继续受罪。徐幼微问道:“那么,明日还会闹天气么?”

“……”孟观潮有点儿恼火,更多的是好笑。

徐幼微晓得不需问第二遍,便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孟观潮却说:“我真该去钦天监当差。”观不了天象,但测得了天气。

又等了等,他仍是没正面回答。她蹙着眉,心绪复杂地看着他,着急、沮丧,想换个方式委婉地追问,一时间又想不出,便又多一份对自己的懊恼。

孟观潮见她双唇微启,欲言又止,复杂的表情、纠结的心思一目了然。

如此,才是至为鲜活,离病痛更远的幼微。

他欣喜不已,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

徐幼微一惊。有着前世的经历,她很清楚男女之事,只是,相关记忆让她厌恶,此刻,便下意识的抵触,想躲闪。

但是,她在那瞬息间意识到,他的举动是那么自然,是因喜悦而起。

她气恼,他高兴。在高兴什么?

至于孟观潮,轻吻之后,似是也被自己这举动惊到了,飞扬的剑眉一扬,随后,笑了,现出雪白的牙齿。

那笑容,有着这大男人不该有的单纯、满足。

徐幼微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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