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所谓的好孩子。
老太太认知当中的那种好孩子,那种不论何种时候都能够保持所谓善良思维的人,应当出生在一个很好很开明的环境当中,而言卿向来信奉适者生存。
只是她在意老太太的心情,所以愿意在老太太面前变成她所期望的那种乖巧懂事的小孩子,成为理想当中善良温和的人,这样的面具戴的有点久了,偶尔言卿也会惯性思考,她是不是太过安逸了。
老太太对她说,“我的卿卿的手,是要被好好地呵护的,而不是去做一些不应该你去做的事情。在这双手中握着的,可以是刺绣的针,可以是写字的笔,可以是参军的枪,但唯独不能是伤人的刀。”
可是不会有人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啊,她总是要独自一人走过以后的日子。
但是这话言卿没有说,老太太教她的东西没有错,只是一直到现在为止,除了眼盲柔弱的老太太,并没有其他的人去保护她,她以后总是要依靠自己的。
潜意识里,言卿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但是她的记忆是清晰且连贯的,并没有任何的断片,不存在这种情况。
我可能需要休息。言卿撑着下巴这样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老太太捡回一个小孩停止。
言卿搬了自己的小凳子坐到床边,趴在床上蹙着眉头看着面前这个浑身焦黑连面容都看不出来的人。
“卿卿,别盯着他看了,他现在需要静养一下。”老太太抬手招呼言卿:“去外面接点水来。”
言卿应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屋子内的小盆子去院内接水。
那是个很古怪的小孩子,不爱说话,也很少会搭理人,但是言卿分明感觉到他总是在发呆的时候看她。
言卿见过的人并不多,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分辨美丑,但是这个小男孩总是让她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在无数次抓到小男孩盯着她发呆之后,言卿就直接毫无俱意地回看过去。
“为什么看我?”小男孩问她。
言卿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在看我。”
“这样么?”小男孩迟钝地收回视线,看向了其他的地方,“你现在还在看我么?”
言卿摸了摸鼻子,“嗯。”
于是小男孩转回视线,他问:“那么你刚才为什么看我?”
好像在绕口令。
言卿犹豫着摸了摸下巴,选了个从话本子里挑选的不会出错的话语:“因为你好看。”
然后她看到原本表情平静的小男孩突然弯唇笑了一下。
噢,好像确实还挺好看。言卿想。
后来在老太太身体日渐虚弱的时候,言卿在跟小男孩一起去拿药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问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被外婆捡回来?”
小男孩沉吟一秒,他说道:“因为我脱离了过往的一切羁绊,马上就要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了。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要看一看我唯一挂念的人。”
“你在说谜语么?”记忆已经被篡改到没有时衍这人的言卿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从小男孩有点低落的眉眼中察觉到些许事情,她便出声问道:“什么叫做不是完整的自己?”
“大概就是,我仍然存在着,但是记忆和情感都会被完全切割掉,成为所有人供奉着的无欲无求的至高神明。”小男孩顿了一下,举了个例子:“就好像是我现在看着你,我会想要帮你,教导你,想要让你度过困难的时刻。但是当情感记忆割裂,我仍然知晓你的存在,但是你的存在不会让我产生任何波动。”
“哪怕是濒临死亡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许难以换得一个回眸。”
“毕竟,神该无欲无求。”
言卿手中抱着给老太太拿的药,以及买的最新的话本子,她抿着唇往前走,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小男孩也没有再出声,直到快要走到村落的时候,言卿忽然停下脚步。
女孩问他:“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忘,但是应该也不会想起。”他说,“这些都只是情感作用下的错觉。”
“是错觉么?”言卿道:“我觉得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神明就应当无欲无求,冷心冷情的。但是倘若真的心系众生,不应该跟苍生共情,神明也该有温度。”
时衍沉吟一秒。
“你的话本子看太多了。”
言卿扁了扁嘴,没有反驳。
她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后,女孩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时衍。
“你见我做什么呢?”言卿轻声道:“已经删除了记忆和其他的一切,狠着心决定不要我,现在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时衍?”
时衍迟钝地抬起头来。
“卿卿想起我了?”时衍站在原地,垂着眼轻轻地笑:“果然还是不能抱着侥幸心理来看你,因为我们卿卿很聪明呢。”
“你现在会走么?”言卿道:“我已经认出你了,你会离开吗?”
时衍问她:“你希望我离开么?”
“你总是这样,把选择抛在我面前,但是从来不让我自己做选择。”女孩慢慢地摇头:“我说别走,哥哥会留下吗?”
无知的,无畏的,在即将即位的神明面前以平等姿态出声,等待回复的信徒。
那些在日日夜夜里陪伴她,帮着她,让她从牙牙学语的姿态一点点长大,然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言卿在知晓神殿存在之后就有意识地去整合时衍和唐琏的对话,然后一点点地在夜晚将一切事情拼凑出来。
如果时衍从来不能有选择的话,她就让他自由,让他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时衍没有出声,他看着小姑娘手中拿着的药包,轻声提醒道:“快到煎药的时候了。”
言卿顿了一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她继续朝着村里走去,时衍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
时衍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过了。
言卿推开了老太太屋子的门,她抬眼,看到老太太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