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这个时间,往往是睡的最熟的时候。
鸡鸣狗盗之徒偷东西、采花大盗做一些无法描述的事情,往往都是这个时间。
蔡府的灯早就熄灭了。
只有一处阁院,那里依旧灯火通明…
月色下,隔着窗子,遥遥可见,蔡昭姬正坐在桌案前默写着什么。
她一直都有个梦想,将曾经蔡府的三千卷藏书、诸子百家的着作都给悉数默写下来。
昔日,董卓与李儒在洛阳一把大火焚烧了帝都的同时,也将太学内的藏书一并焚烬,而收集这些藏书是父亲毕生的心血呀。
蔡昭姬心头一直有个梦想,想要有朝一日重建太学,让天下的士子心头再度出现那个寄托。
这个重建太学的梦想她只对弟弟陆羽提到过一次…
只是,也唯独只能是提及一下,想要付诸于实践太难了。
且不说重建太学,单单是将失传的这些古籍默写出来,究是过目不忘的蔡昭姬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且一卷一卷,一篇一篇的来。
她常常一写就忘了时间,写到深夜时分。
“唉,今日默书,方恨千卷诗书未能全记!”
幽幽的一声感慨…
似乎是累了,蔡昭姬放下了手中毛笔,口中喃喃…
可眼眸再度望向这些文字却又感慨万千:“这熟悉的文字,承载着父亲的记忆,父亲走了,这世上我便只剩下羽弟这一个亲人了。”
蔡昭姬其实还有个妹妹,只是…洛阳一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而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妹妹很有可能已经…
“唉…”无奈的叹出口气,蔡昭姬强自打起精神,她打算再默写一卷。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开门声以及急冲冲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问门子。“陆功曹已经睡下了么?”
“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
“可…曹公有令,即刻让请陆公子去曹府啊…”声音急促了起来。
闻言,蔡昭姬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里满是困惑与惊愕…
发生什么了?
等等…
兄长回来了么?蔡昭姬一愣…兄长的性格她多少了解一些,似乎从不走夜路的?这是…连夜赶回来了?还…特地请陆羽弟弟过去?
这…必定是急事吧?
心念于此,蔡昭姬豁然起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甲士看到了她急忙行礼。“蔡姑娘,实在抱歉…可…曹公有令要即刻见陆公子,这…”
“劳烦稍候片刻,我去喊他…”
说着话,蔡昭姬款款朝陆羽的屋舍那边行去。
…
此时,陆羽的寝居很安静,这些天事儿太多了,又琢磨着怎么帮曹沐退婚…
陆羽睡得并不踏实。
一直以来,蔡昭姬生怕陆羽睡得不好。
又知道弟弟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必须多睡眠。
故而,她特地吩咐过下人,要求入夜后陆羽的寝居这边要绝对的噤声。
哪怕是侍奉的填房丫鬟,也绝不可在陆羽弟弟睡熟后发出丝毫声响。
偶尔,蔡昭姬会来检查…
当然,也会偶尔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今夜,陆羽这寝居外突然传出细碎的脚步声,尽管刻意的压低了脚步,这声音却还是传入了里屋。
不久,外头传来甲士的声音。“谁?如此大胆…蔡姑娘有吩咐,这个时候…”
话说了一半,甲士哑口了,因为…在他眼前出现的正是蔡琰。
“兄长请弟弟过去…说是有急事!”
蔡琰轻柔的声音传来…
一下子,方才还在熟睡的陆羽豁然而起,他被惊醒了。
老曹回来了?夜晚回来的?
陆羽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当即抚着额头,有触觉呀…生性多疑的老曹竟然会走夜路,这不科学呀?
陆羽这边还在思虑…
而外头的声音却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去喊羽弟…”
话音刚落,陆羽早就穿好了衣服,披了一件袍子,匆匆的走了出去,正碰到迎面走来了昭姬姐。
见到昭姬姐那略带疲倦的面颊…陆羽登时会意,姐姐多半也在深夜默写古籍了!
陆羽一脸责怪的说道。“昭姬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
“你早点睡,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可要检查你…是不是睡了!”
一番话脱口…陆羽朝门外行去。
他早就盼着老曹回来了,这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如今已经三月,再晚…就赶上旱灾、蝗灾了,到时候…他老曹拿什么去攻濮阳城?
快步走出,上了一辆马车,“哒哒”的马蹄声在黑夜格外响彻,一行人即刻驶向曹府!
…
…
曹府,书房。
曹操早就在这边等着陆羽,因为心头有太多的问号,他等的并不踏实,左右踱步…不时的望向窗外。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想不到曹公是夜行赶回陈留郡的…”进入书房后,陆羽当即拱手。
曹操转过身,一挥手。“坐…”
他先跪坐在桌案的一旁,而陆羽则跪坐在另外一旁,护送的甲士早已退远,整间书房唯独曹操与陆羽两人。
“要不要喝口茶提下神儿?”曹操替陆羽斟满了一碗茶水。
陆羽摆摆手,“不用…”
紧接着,他揉了揉眼睛,打起几分精神。“可算把曹公给盼回来了。”
这句话,曹操知道陆羽是什么意思,这小子还惦记着急攻濮阳城呢。
当然,如今的曹操脑海中有关陆羽的问号太多了,这也是一项,他打算一个一个挨着问。
“说说吧…为何这么急着想攻濮阳城?”
曹操把脑袋向前凑过去一分。
“还有,最近你这边可古怪的很哪,与卫老开设油坊,让元让广贴告示捕捉蝗虫,让程昱高价屯粮,还四处购买旱稻与水稻的种子,鸡、鸭、青蛙等家禽,这些都古怪至极,是否也与急攻濮阳城有着联系呢?”
陆羽从来没有低估过曹操,在兖州,他的一举一动不可能瞒得过曹操的眼睛,当然,陆羽也没想瞒着。
比如此前盗墓的金银,还是老曹让他自己留下一半儿以作军资的。
只是…此番,曹操连续问出这么几个问题,陆羽琢磨着要如何回答呢?
四月中原大旱,六月七州飞蝗,七月庄稼绝收…这些《资治通鉴》中记载的内容,要以什么形式告诉曹操,同时让他信服呢?
陆羽这边还在思索。
曹操的话却是接踵而出。“陆功曹啊,咱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的性子我了解,凡是你做的事儿都是有目的的,决计不会仅凭喜好,无缘无故!”
讲到这儿,曹操的语气变得更凝重了一些。“我军如今缺粮、掣肘于粮草,吕布军却粮草充沛、以逸待劳,现在急攻濮阳城远比不上七月粮食丰收后急攻濮阳城胜算大,这点,妙才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况是你呢?”
曹操顿了一下,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显然,他并没有责怪陆羽的意思。
“说吧,无论什么原因,我都想听听!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这…
陆羽眼珠子不断的在转动着,一息,两息,足足十息的时间,他的眼珠子一定。“曹公可听说过春秋战国时齐国的‘邹衍’?”
“邹衍?”曹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是谁呀?
似乎…有点印象,是诸子百家中一个流派的创始人,但…曹操主要研习的是法家与兵家的着作,再加上大汉推崇的入学,其它学派,曹操也就是一知半解。
“不怪曹公不识得此人,他是阴阳一派的创始人,俗称‘阴阳家’,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便是他主张的观点。”
陆羽说了一大堆…曹操不以为然,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觉得这阴阳家一派故弄玄虚,沽名钓誉。
可…这阴阳家学派与陆羽最近的行为有何关系呢?
“陆功曹,这邹衍与急攻濮阳城有何关系呢?你不妨直言!”曹操索性直接问…
陆羽则是一本正经的回道:
“不瞒曹公,‘阴阳家’的术数中,有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种,而我曾读过一些‘天文历谱、五行推算’的着作,特别是其中的五运六望,阴阳五行,我也略懂一些。”
霍…
登时曹操抬眼望了陆羽一眼。
他心里琢磨着不会吧,陆羽养在恩师蔡邕的家里,从小与贤妹蔡琰为伴,虽然恩师不排斥诸子百家,但他最推崇的是儒家、道家学派…
如此大环境下,陆羽竟还对阴阳家一派有说了解?虽是略懂,可陆羽口中的“略懂”,与字面上的“略懂”是有差别的!
能让陆羽说出略懂的,他必定有所深耕,有所钻研。
当即,曹操觉得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
“陆功曹?你不会是算到了什么不详吧?”
也得亏坐在眼前的是他的羽儿,若是其它一个自诩阴阳家一派的家伙,曹操保不齐一耳光就扇过去了。
曹操可对阴阳家没什么好感,就觉得这一派都是忽悠,大忽悠!
“曹公,还真是算出来的…大道阴阳,无极太一,天地阴阳,相克相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夜观星象,结合天文历术,算到四月中原将有一场大旱,四个月滴水不下,庄稼绝收,飞蝗遍野…便是为此,我…我才…”
陆羽本想说,我才劝曹公早对濮阳城用兵,才提前做出一系列的防护,所谓防范于未然!
可转念一想…这事儿不能说的这么绝对。
万一你信誓旦旦的保证,可压根没有大旱,资治通鉴上记载错误了…那陆羽跟谁说理去呀?
装逼可以,但是要适度!
“咳咳…”
一声轻咳,陆羽继续道:“曹公,当然我这阴阳学说、奇门遁甲、星宿仆算也未必就一定精准,但…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万一…真的如星相、卦象所说呢?”
“若然中原真的大旱,那今年之后…整个中原都将受制于粮草,便是有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是无用?更别说去反攻濮阳城…保不齐,到时候吕布与陈宫都能仗着濮阳城的屯粮对咱们发起反攻了?”
一连无数句的提醒,陆羽尽量把事态说的紧迫一点,把阴阳家学说讲的故弄玄虚一点,想要把老曹给忽悠瘸了,那首先…得能唬住自己吧?
当然,陆羽不擅长说假话,这一番话若是细想,漏洞极多!
可…曹操不这么认为呀,珠玉在前,羽儿以前哪一次预测不是别出心裁,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加上他方才提到的——大道阴阳,无极太一。天地阴阳,相克相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不像是随口杜撰出来的也…
那么,就是他真的推算出来的。
正常而言,曹操是不信这些神鬼之言,可偏偏这神鬼之言出自于他最器重的羽儿,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万一成真了,那兖州的变故就大了。
“陆功曹…”曹操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的话更添了几分一丝不苟。“依你的推算,中原大旱有几成的可能性!”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七、八成还是有的。”陆羽回答的信誓旦旦。
曹操凝眉沉思…
别看陆羽说的神乎其神,可他曹操不得不去统筹考虑,毕竟…至少在二月、三月降雨的次数并不少,这大旱哪里有半点的预兆,若是羽儿推算错误了呢?
这一刻,曹操总算是懂了,为什么陆羽只是私下里在防蝗、在推稻、在屯粮,说倚靠的唯独他手下的程昱与夏侯惇而已…
这种事儿,若是告诉他曹操不是更简单么?
可…这种仅凭预测就做出决断的事儿,曹操还是有些迟疑。
呼…
长长的呼出口气,曹操的眼珠子一定,似乎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陆功曹,若是依你的谋划,即刻去进攻吕布,那咱们大军出征的粮食从哪来?你应该知道,各郡县的存粮仅仅能勉强支撑到七月,若是支援大军,那…可就是迁一发而动全身了,保不齐会激起民变的!”
是啊…曹操思虑的没错,也很周祥。
本来粮食就不够,还去打仗,那粮食从哪来?还不是从各州郡,从百姓们手里征来?
而百姓们会心甘情愿的交出粮食么?肯定不会…
他们只会说曹操是耗子捣猫蛋——没事儿找谁事儿干!
早不进攻濮阳,晚不进攻濮阳,偏偏挑如今旧粮紧俏、新粮未下,这最紧张的时期去进攻濮阳,这不是扯蛋么!
曹操的眼眸望向陆羽,很想知道,攻濮阳城这桩事儿,他有没有什么后手?或者说…在后勤补给上有没有什么妙招。
而与此同时,陆羽的眼眸徒然睁开…
一句话脱口,而恰恰是这一句话,让曹操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让他当即心头就下定决心急攻濮阳城,与吕布决一死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