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丹和阿史那今出了百乐坊便准备回驿馆。
看到佟桐的相貌，再联想到几位皇子皇女的名字所组成的说辞——承平盛世，千里同风，晋国皇帝倒是气势不小，只是天下这么大，谁不想从中分一杯羹呢？河清海晏的场景也需等战事结束了再商议，至少要等哥哥闾蒙做上可汗——至少要灭了燕国。闾丹原本只是疑心佟桐的身世，从司马世的反应却可确认无疑了。司马世有心救自己，就可能成为柔然的盟友，晋国态度不明，若司马焱偏向柔然自然是好，如若不是，也只好在这异国他乡搅上一搅了。
不知不觉走过了几条街，闾丹心中思虑渐渐放下，此刻突然发现跟在身后的阿史那今一脸怒色。
闾丹歪头看她：“还在生佟公子的气？”
阿史那今不回答。
闾丹逗她：“阿史那古仿佛对佟公子颇有好感。”
阿史那今双肩一甩：“他到底有什么好？哪里配得上姐姐！也不知道姐姐喜欢他什么！”
闾丹笑道：“原来你是因为阿古喜欢佟桐而生气。”顿一顿，又说道：“佟公子精明能干，对阿古一往情深，有什么不好呢？”
阿史那今争论道：“精明能干，就他那个傻愣样子？况且他比姐姐还小几岁呢，怎么能照顾好姐姐？”
闾丹抿嘴：“虽说年龄是小几岁，但佟公子在生意上可不含糊，佟家对女子也颇为宽容，你姐姐跟着他，有什么不好？看人不能只凭一面之缘，我看你呀，就是觉得姐姐快出嫁了，心里慌得很。”
阿史那今转头不理闾丹。
闾丹摇摇头，正色道：“以后出门在外，不可随意吐露身份，像今日那样直接告知佟公子的事情，不许再发生。”
阿史那今低眉顺眼道：“阿今知错了。”
闾丹叹气：“你我身在异乡，说话行事需慎而又慎，否则我也难护你周全。”
转过街角就是驿馆，闾丹只顾回头看阿史那今，一走到转角就与人撞在一起。
仔细看去，眼前身着胡服的姑娘也怔怔盯着自己，闾丹只觉这女子的五官十分熟悉，想了一瞬，忽然双眼放光：“玥儿？”
那女子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立即手忙脚乱躲到跟上来的男人身后，闾丹定睛一看，这男人不就是晌午才打过照面的笑面虎？
胡服女子正是西秦的公主慕容玥，她颤巍巍用手指着闾丹向笑面虎解释：“哥，她......她是......闾......闾丹。”
此言一出，慕容南和闾丹已然明了对方身份。
闾丹疑惑道：“你怎么结巴了？你在怕我？”
闾丹直勾勾盯着慕容玥，慕容玥却不敢正视闾丹。
慕容南拱手道：“公主丹有礼了，舍妹自七岁那年从燕国回来便一直这副样子，在下也很想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玥儿如此恐惧？”
闾丹回望慕容南：“她没告诉你？”
慕容南摇头：“一提起当时之事，玥儿便战战兢兢口不能言，问了很久也只知道她很怕你。”
闾丹冷声道：“我并未对玥儿做什么。”说完又笑起来：“不过，若不是我，玥儿恐怕还在燕国做质子呢，您应该感谢我才对。”
闾丹说完，走到慕容南身后，定定看着慕容玥，忽然发现她肩头有一根掉落的发丝，刚抬起手想帮忙取下，却见慕容玥瑟缩起来，双眼紧闭，像一只惊慌的白兔。闾丹叹一口气，收回手，大步向前走去。
一日奔波，闾丹早已疲惫不堪，回到房间就洗漱歇息了。她躺在床上，脑海中萦绕着慕容玥颤抖的可怜模样，眼皮很快沉下来——
——走马川，雪海边，柔然与燕国边境上，黄沙茫茫，戈壁千里。夜色激荡，阴云浓密，月光用力穿透云层，才洒下一缕清辉，直照在满身鲜血的女孩脸上。女孩紧握弯刀，一脸冷峻煞气，手起刀落处，血沫横飞。燕国大营混乱不堪，十几名黑衣死士与女孩相互照应，一路杀向主将帐篷。大部队正在五里外与柔然士兵相抗，营地中满是老弱伤残，女孩并未多看几眼，直到腹地才与几个衣着华丽、并非军士的男人相杀起来。女孩个头娇小，专攻下盘，加上三名死士的帮扶，很快挑断两个男人的脚筋，两人一栽在地上，立刻被切断咽喉。
与黑衣死士缠斗的燕国士兵撞倒在照明的火架上，整个营地迅速火光漫天，空气中血腥弥漫，放眼之处尽是殷红。女孩将一个受伤的男人逼到死角，那人的一手一腿已各被砍去一半，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女孩一跃而起，将尖刀扎入他的脖颈，收刀之处，血液喷涌，立刻溅了女孩一脸，她转过头，突然发现旁边草垛的角落里瑟缩着一小团身影，身影剧烈的战栗着，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女孩停顿了，眼神忽然变得柔和：“玥儿？”只这一瞬，一把尖刀刺向她后背，直穿腰腹，旁边的死士惊叫道：“公主！”女孩忍着剧痛，一手紧抓穿透侧腰的刀背，另一边反手将弯刀插向身后，那人向后一个趔趄，正撞上死士的利刃。
女孩跌坐在死士怀里，朦胧中听到有人哭喊：“燕国降了！”渐渐感到四周安静下来，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率领军队向自己赶来，那人飞奔到近前，接过自己，不断呼唤着：“阿丹，阿丹，你睁开眼睛，我是哥哥啊......”感受到他的颤抖，女孩轻轻皱起眉头，口中喃喃重复：“哥？哥......”却已再无力气，昏睡过去。
——月色如水，驿馆屋宅中，入睡的闾丹满头大汗，口中忽然喊到：“哥——”倏然坐起，已是醒了，闾丹望着自己的双手，并无血迹。原来是梦，她稍稍平复一下，起身下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怔了一会儿，转脸望向窗外，夜色宁静。
星汉灿烂，闾丹走向窗边，回忆起幼时曾与慕容玥一同躺在草地上识认星河，时光飞逝，人生辽远，近十年蹉跎岁月，已经折损的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