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众人脚步明显轻快了很多，望着身后装得满满的几百辆大车，所有人心里是炙热的。
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大毛掰着指头数了数，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二十万斤粮食，喜不自胜。
昨天，接收完李四那批粮草之后，少野一行快马加鞭，赶上了先头部队，巴塔等人也追了上来，前前后后总共收拢了近七百号人，还是有七十余人失踪，当然，这是不可避免的，能够把大部分人集合起来，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胜利。
过了前面道弯口，少野跟黑罴两部人马就要分道扬镳，少野已答应给对方七万斤粮食，两百套武器甲具作为酬谢。黑罴坦然受之，两人初步合作，获利颇丰，双方关系自然和缓，但黑罴也不是纯粹鲁莽之人，这一路行军而来，双方渐渐泾渭分明起来，这是防着少野部猝然发难，黑吃黑。
傍晚时分，两路人马正欲分开，黑罴走了过来，说两部初次合作便要战场上生死相依，如今分别，下次相见不知何时，颇有不舍，况天色已暗，不如就此安营扎寨，晚上犒赏众人，让大伙都热闹热闹。
少野不疑有他，当下应允下来。
黑罴除了打仗不要命，寻常作风也是豪横，当下一挥手，众喽啰欢呼一声，堆起了篝火，拖出了猪羊，洗剥干净，架在篝火上炙烤。
瘦狼笑笑，“吃肉哪能不喝酒！”
于是又从车上搬下几桶洗劫来的浊酒。
这世道乐趣本就不多，能吃肉喝酒，打架斗殴，称得上快意人生。整个营地闹哄哄的没有个章法，喧闹夹杂着拳拳到肉的痛呼和兴奋的助威声，搅得一片乌烟瘴气。料这一旬下来的艰苦，也不好说什么，由得他们去了。
山风咧咧，吹动衣袂。
热闹的气氛并不适合少野，所以一个人躲了起来，倒也清闲。
护卫巴塔尽忠职守，左右寸步不离少野身畔。
夕阳渐落，天边渐渐的要收尽余晖时，吃过晚饭的少野在山上散步消食，走了一阵，望见山那头一缕炊烟袅袅，似是记起了什么，“出来的时候，山谷里快要断粮了，如今旬日过去，不知道那边状况如何？”
“大毛已经遣派脚程快的人，先带了一批粮食回去，想来，还是能坚持坚持，”随即轻叹一声，“有了粮食，大概不会太闹腾吧。”
“有阿福在，我还是放心的，只是这家伙平常太过疲懒，教他怎么做事，学了，却没往心里去，这次倒也好，独自管事，一切事务求不得人，只能自己动脑尝试解决，算是好好磨砺了把性子，以后倒也能够用上一用。”少野背着手，走了两步，“这事过后，算是铺张开来了，来往投奔之人，必不在少数，寨子大了，管理人员也要充实起来。这样，你回去之后，拣些机灵点的少年，白天送到那些技师匠人手下做学徒，晚上来我房间，我亲自教导他们。”
“是，主人。”
“那些匠人来我部，名义上俘虏，实则要以贵客之礼相待，不可轻慢。”
“吃穿用度，俱要用最好的。这些人，可是宝贝，他们手上掌握的技术，艺业都是我们极度欠缺的，这件事你要给我督促好。还有，族里手脚灵活，脑子不笨的，都要想方设法送进去打下手，去偷学他们技艺，要把别人会的转换成我们自己会了，你可明白？当然了，困难肯定是有的，你可以明确告诉他们，谁学得快，学得精，我就赏赐，酒，肉，米面，随它挑，女人也可以。”
“晓得了。”巴塔点了点头，努力把这些吩咐通通印在脑子里。
“那些军官跟书生，账房先生都抽出来，单独关押。这些人，我有大用，但不急于一时。他们跟匠人不一样，心底里有股傲气，得磨，磨平了，才用的顺手，这事我会处理。”少野边渡步边琐碎着说些事儿。巴塔在一旁细心的听着，思考着，他知道主人将他安排在身边，念叨着谷内之事，怎么发现问题，怎么处理，桩桩件件，其实深层次里，还是在教导他做事的章法。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少野拉了拉外衣，在岗上停了下来，“巴塔，你跟我虽然时日不长，但你的性子，确是几个人里打磨得最好的。你武艺不俗，性子沉稳，遇事好动脑，为人也机灵圆通，我啊，也想着法子培养你，打磨你，就想着以后，咱们家大业大了，就把你派遣出去，帮我打理四方领土。”
“主人对巴塔恩同再造，巴塔愿意为了主人伟业赴汤蹈火。”说着，巴塔跪了下来，用力的磕了个响头。
“行了，起来吧。”少野笑了笑，上前搀扶了起来。
“下面倒是热闹，可惜我这人喜静不喜动，难为你过来陪我一把。”望着山谷内篝火盈盈，人影涌动，欢腾的，碰撞的，穿梭的。天上是星光璀璨的银河，下面是欢腾的快乐河流，倒也相映成趣。
“应该的，”巴塔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着，忽然开口，“主人，巴塔有一事不明，特向主人请教。”
“是关于黑羆吧。”少野头也没抬，心下却也颇有些诧异，巴塔对事物的敏锐性，洞察力都非常高。
“嗯，今天见其所作所为不合常理，”巴塔点了点头，开始分析道:“都是这一亩三分地出来的人，穷惯了，寻常相熟部落尚也没啥交情，况这些天杀的流浪部落，只是并肩作战了一次，就慷慨大方拿出肉食美酒招待大家，这不是一个常年游走在饥荒边缘的部落该有的气派，我怕他有所图谋。”
“且看戏吧。”少野没有正面回答，留下一个满脸诧异的他，独自一人走下山去。
营地内的闹腾持续到了午夜，黑羆派了个人过来邀请少野过去。
那人也是喝多了，走路都走不稳，过来请人，跌跌撞撞差点撞到少野，好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巴塔及时出现挡了下。
那人歉意的抱了抱拳，说明了来意，原来黑羆见天色不早，过来请辞。
两部人马虽然住在同一个山谷里，但因为互相还有提防，为此扎了两个营地。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少野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去。
那人往回走了一段路，偷眼一瞄，只见手心之处，多了个折叠成八角的白色小药包。
那人眼色一凝，哪还有什么醉态。
片刻后，少野在众头目拥簇下来到营地中心，黑羆见状，叫手下让出位置，自己满满倒了几杯酒，一杯杯敬过来，这粗野的汉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文绉绉的做派，众人也不拒绝，一饮而尽。
坐下吃喝一阵，黑羆抱了抱拳，“陆大当家，往后在有这种好差事，千万要记得小弟我。”
“好说好说。”少野回了一碗酒。
“你说咱两比邻而居，今后还需要大当家多多照顾，之前，你我也不熟识，我跟各部落的哥哥们也不熟悉，之前但凡有冒犯，请哥哥们多多海涵，我干了，哥哥们随意。”
众人急忙举杯回应。
少野暗暗揣测，虽然黑羆为人霸道却又不失圆滑，但今天把姿态放那么低，也是难得。
其余等人倒没想太多，一个个颐气指使，河谷地必将崛起，这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的事实，作为这个部落一员，众人无疑是骄傲的。面对其他部落的讨好，坦然受之。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黑大当家，要不今日到此为止？”
“行，我听你的。陆大当家，咱们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告辞。”黑羆抱了抱拳，招呼一声，众喽啰你扶我，我扶你，跌跌撞撞朝着营外走去。
望着离去的队伍，少野双眼一抹狠厉一闪而逝。
同样，凶戾的表情也出现在黑羆脸上。
瘦狼走过来，与他四目相对，微微点了点头。
一行两百余人回到自个营地后皆精神抖擞，哪还有半点酒醉的迹象。
喽啰们忙碌而无声的穿戴护具，提着武器，悄悄在营门口集结。
虽然对方人数是自己的两倍，但经过这几天相处，黑羆也摸透了对方武力值。除了人多，单兵战斗力是不如黑羆的手下，如今有心算无心，成功的把握还是很大。
黑羆一动不动望着面前的道路，眼神深邃而黝黑，身后的队伍如同雕塑，静静等待着命令。
此次贸然出击，其一是为了那批财货，所谓财帛动人心，几百辆大车放在面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其二，也是为了这个流浪部落的未来，河谷地在侧，他们岂有安稳日子可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道理对河谷地，对枯骸部落都是一样的。之所以现在还保持和平，仅仅是双方的实力还没有产生不可逆转的量差，但只是暂时，黑羆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太清楚了，只要给那些人，尤其陆少野这人一年，不，半年时间发展，接下来妥妥碾压自己，不带商量的。
“出发，”黑羆计算着时间，挥了挥手。他给对方士兵喝的酒，都是加了“料”的，算算时间，大部分人应该麻翻了。
“吼！！”麾下低吼回应，士气如虹！
两者营地之间相隔不过数百步，两名擅射者穿行过去狙杀着粗制瞭望塔上的哨卒，第一支箭射出去的时候，如潮的黑影穿破黑暗的层层阻隔，快速朝着营门汹涌过来。
没有任何预警，哨兵跌落哨塔的时候，一伙人撞开营门，杀死腾腾冲了进去，营地内篝火忽明忽暗，四处横七竖八躺落着无数酒醉的士卒，因为角度刁钻，尽然都看不到他们的脸。
黑羆没想到胜利来得那么容易，兴奋得一步踏入，却不由趔趄一下，差点摔倒，一阵晕眩感袭来。
刚才喝太多酒了？转念一想，自己酒量没这么差劲。许是太兴奋了，又加上酒精催化。
整个营地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篝火燃烧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诡异又森然。
居中放着三百辆大车，上面财货码放整整齐齐，就像个故意放置的诱饵，那么显眼又讽刺。
情况有点不对。
一士卒挥刀砍向身侧醉酒的昔日战友，长刀破开兽袍，却没有想象中骨肉撕裂的闷响，反而传来皮革断裂声。
那士卒又翻看了几具倒地的“士卒”，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都……都是稻草人。”
哒哒哒！！！
四周人影绰绰，无数的士卒手持弓箭刀枪，缓缓的呈一个大圈包围过来，冷冰冰的箭反射着森森月光，但他们只是前行，一箭未发。
几匹马从小树林里缓缓走了出来，马上的人正在鼓掌，他来到三百辆大车前，抬手轻轻在一辆装满货物的车扶手上敲了敲。
“我本以为黑大当家，肌肉发达，头脑简单。今日，你倒也告诉我，人不可貌相，这个警世道理。”
“恭喜啊，抢到这批货物了。”
“恭喜啊！得偿所愿。”大毛，巴塔两人一前一后夹着少野，脸上是灿烂的笑，有一搭没一搭的鼓着掌，眼神里全是戏谑。
“好啊——”少野左右看看，“来帮忙鼓掌啊。”
啪啪啪……
“干得好啊。”
啪啪啪……
“恭喜啊。”
围拢过来的士卒面无表情的拍手，嘴里淡漠的呼喝着。
夜风之中，没有节奏感的掌声，无形之中化作一记又一记的巴掌，狠狠的打在黑羆的脸上。只见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
“我杀了你！”恼羞成怒的他举起镔铁棱棍，还没走两步，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感，令他脚步轻浮。
“倒！”少野大喝一声。
“倒，倒，倒！”
“倒了，倒了。”
黑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四周传来的喧嚣和嘲弄更是令他心头火起，有心拼死一搏，奈何力不从心。
碰！
身后有人照着他的腰眼用力踹了一脚，黑羆不防，被狠狠踹倒在地，挣扎着起来，又被人狠狠踹翻。
“你……”黑羆此刻恼怒可想而知。异变发生的太突然，很多忠心于他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身后昔日同僚拔刀相向了。
深藏的獠牙此刻显露出来，成为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踹人的正是瘦狼，整个黑羆团队，这一刻，竟然有百多号人叛变，把武器架在同僚的脖子上，大多数人虽然难以置信，但还是有几分理智，见大势已去，很识相的丢掉武器，也有几个反抗的，被当场格杀。
“别怪兄弟们背叛，要怪，就怪自己太蠢了，看不清兄弟们想要什么。去阎王殿里后悔去吧。”瘦狼面无表情，举刀对着黑羆砍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