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房明烬醒来后,知道是这样的原因,定会如她这样痛苦,何必呢?
可她又能怎么办?
这么多年,也就寻到炼尸这办法或许能让他活过来,或是以命换命。
沧施来寻她时,看沧月守着房明烬尸身,叹了口气,“与我回去罢。”
沧月将房明烬尸身带回幻山后成天郁郁寡欢,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沧施终究不忍苏灵沧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说:“你把他炼制成尸,他也不一定活过来。”
“那我要如何?”沧月听出沧施话外音。
“分出半颗内丹给他,再放他魂魄于你妖兽那处滋养。”沧施道,“那处地方灵蕴充沛,有你妖兽守护。”她顿了顿,又道,“此法逆天而行,施法者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受惩罚后呢?”沧月问,“要多久时间?”
问的是房明烬多久能醒,她要受多久的惩罚。
沧施是她姐姐,自然懂她的意思,她很不愿意沧月这么做,但也明白沧月下定决心了。
她沉吟半响,道:“施法者去诛仙台脱去神骨,成为凡人,若有机缘,或许还能成仙,而房明烬,醒来后,大概要几百年罢。”
“若他活过来,会受阴差影响,会被勾魂吗?”沧月没有关心自己成为凡人后会遇见什么事,她只关心房明烬会不会出事。
“不会。”沧施轻叹,“你去人间几百年,便是为你与他赎罪。”赎她逆天而行,房明烬滥杀妖物,比起来自冥府的惩罚,那只是伤在身,去人间轮回几世,恐怕沧月,也不再是沧月了罢。
“那便好。”沧月看向房明烬尸身前,“我宁愿他炼制成尸,百年后再寻前缘,也不愿孤独活过这几世。”
“怨也好,恨也罢。”她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我不悔将你炼制成尸。”
沧施不忍的偏过头。
“姐姐,阿沧不懂事,望姐姐见谅。”沧月跪在她面前,郑重磕头。
沧月将半颗内丹分出,放入房明烬心口,自行上天去那诛仙台坠落。
沧施喂食房明烬丹药,施法保他尸身不腐,用沧月半颗魂魄被束于体内长眠休养,送去小白蛇那处温养。
待他魂魄稳定后,她知人间险恶,沧月一人在凡间危险,便将他带去人间托付交给一位心性善念的张氏,要他们寻得一位坠入人间的神将此托付给神。
她知他们有缘,只要在同一片天地,便会重遇。
在沧月转世为凡人的第一世,她修炼成仙,并没有遭遇像阿沧那般惨痛的情劫。
数年来,人与妖的矛盾愈加激烈,天神便将划分人界,妖界,井水不犯河水。
沧施作为神,看见沧月经历一世又一世悲惨的经历,她很是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她不能插手她的转世,否则会乱了世道。
终于,在沧月第四世时,他们相遇了。
与苏灵沧相处短短几年里,受体内仙丹影响,亦或是他在神智不清时,便渴望醒过来。
他想醒过来,他不愿看见苏灵沧落寞孤寂的目光。
可他醒不过来,越醒不过来,他渴望醒过来,太过渴望,以至于生出衍生魂。
可当他清醒后,又不愿醒来,他不愿接受他成了邪物这个事实。
他是房明烬,又不像是房明烬。
苏毓河的出现,巧妙的解决了当时房明烬陷入的困境,可却又使他陷入更深的困境,苏毓河是他的衍生魂,他们本是一体,沧月不认他了。
亦或是,苏灵沧不认他了。
苏灵沧睁开眼时,没有从那些往事里回过神来,往事一幕幕呈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心中没有触动是假,连眼角何时落了泪,她也不知。
许是记起了从前,她看向沧施时,多了几分亲切感,少了几分陌生,她攥紧手心,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阿沧,是你想要他活。”沧施轻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过去,好不容易迎来了光明,你却一朝回到从前,你究竟想怎么样?”
比起房明烬送她回去探见的那些,显然沧施施法唤醒她前世的记忆,让她更加感触深刻,她无法理直气壮的说:那不是苏毓河,那不是她要的苏毓河。
房明烬便是苏毓河,是他渴望清醒过来陪伴她的苏毓河,也是躲在仙丹里,不愿接受现实的苏毓河,那便是苏毓河,也是房明烬。
纵使这样,她要如何说服自己?
苏灵沧垂着眼,“若是这样,她替我回去,又有甚区别?”她看向沧施,“你此番又是何意?想要我回去,我就算记起了从前,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沧月,你要我如何接受相处了十多年,一朝说便就变的僵尸。”
沧施自知此番强人所难,可沧月本就逆天而行,强行救活了房明烬,如今又想回到从前,当作甚都没有发生,此番有违天理的举措,若她再不出现,恐怕不知又要受甚劫难。
“回去罢。”沧施的手落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他还在。”
苏灵沧心弦一颤,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我要你记起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明白,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路,好赖都是你做下的决定。”
“就算还在,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了罢。”苏灵沧道,“不若,你把我送回去,我会按照原来的发展走下去,不会改变现世。”
“胡闹。”沧施道,“你当真以为你可以与从前互换,你若失执意回去,不过是魂魄被吸附于原体,再次经历那几世罢了!”
苏灵沧闻言,笑了笑,“这才是你担心的,你不愿我在经历前几世。”
沧施这才反应过来,她又被套话了,她又气又好笑,“所以呢?”
“我回去。”
苏灵沧释然的笑了笑,“左右都是我欠他,没有关系。”
沧施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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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梦,做得实在很长。
苏灵沧醒过来时,神色有些恍惚,紧接着脖颈一凉,她眼底染上笑意,伸手扯掉脖子间的小蛇,“挽月。”
挽月化作蛇身,泪珠滚落,“足足半年。”
苏灵沧明白,挽月说的是她昏睡的时常,她看见挽月好端端的在她掌心里,忍不住捧到胸口,欣慰道:“难怪流月化作雌蛇。”
挽月是她的剑灵,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苏灵沧说的是什么,她有些迟疑,又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主人,你都想起来了?”
苏灵沧掀开被子下床,轻声应一声,“嗯,”
她一推开门,院前梨花树下蹲着两个小孩儿。
也不小了,十来岁。
雪宝和苏毓……房明烬。
她不知道房明烬为何化作孩童模样与雪宝在那儿玩泥,房明烬一抬头,便与苏灵沧对视上了。
雪宝跑过来抱住苏灵沧,“师姐,你可算行啦!”语落,小小身影消失在院中,很快,雪宝的声音传遍凌云峰:
“灵沧师姐醒来啦!”
房明烬走到她面前,圆溜溜的大眼望着她,苏灵沧心绪有些复杂,放下挽月,蹲下与他对视。
“你……都想起来了?”房明烬红着眼,“我还以为,你不愿回来了。”
“既然猜到我可能不愿回来,为何送我回去?”苏灵沧语气淡然,目光平和,“明烬,我想起来了,也如你所想,并不能化身为我的前世。”
“我知道。”房明烬低声道。
“嗯。”苏灵沧伸手,用手巾擦掉他手里的泥垢,“我会待你如从前,以后你我朋友相待罢。”她抬眸看向他,“可好?”
房明烬望着她,久久不能言,最终失望的点了点头,“好。”
苏灵沧一醒,便有来人探望她。
首当其冲便是空青和掠连。
苏灵沧的心情是复杂的,因果循环,掠连还是回到房明漾身边了,可她,要拿房明烬如何是好?
小僵尸很喜欢房明烬,抱着他的腿发出“吱吱”的声音。
苏尾与姜姜见苏灵沧那么久还没醒,急得四处奔波找办法救醒她,房明烬没有劝他们,比起坐在这儿守着苏灵沧,让他们出去透透气也好。
“师父。”苏尾化作狐狸,蹦地一下子跳进苏灵沧怀里,“我还以为你醒不了,吓死我了。”语落,还掉了几滴眼泪。
乐曼与林云夙前来探望她,乐曼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你还好吗?”
张明徽与章瑜在长青山,听见这消息,马不停蹄赶来这,张明徽红了眼,“没事就好。”
章瑜上前便是一头爆敲,“傻师妹,你害我们担心死了!”
苏灵沧揉揉脑门,眼底染上浅浅的笑意,这几天,苏灵沧的屋子挤满了四处来探望她的人,也驱散了她心里的怅然。
苏灵沧知道了事情的原由,在夜深时看见洛齐站在窗前时,她朝他喊:“沧齐。”
“我唤洛齐。”洛齐自嘲,“被人丢弃落下的洛。”
苏灵沧垂眸,“你打不过我。”
洛齐眼眶一热,“可真是都想起来了。”他定然望着她,“我现在打得过。”
“我现在是凡人啊,不公平啊。”苏灵沧笑了笑,“沧齐,这只是你的执念罢了。”
洛齐露出一抹扭曲而又悲伤的笑容,“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要你一句执念,不是你一句执念,便轻易抹灭那些情意。”
“那你要我如何?”苏灵沧沉默许久。
洛齐深吸一口气,“我要你跟我打一架,输了便与我双修。”
“我说了,这不公平。”苏灵沧道。
“我不管。”
“……”
便在苏灵沧苏醒的第一晚,洛齐来约战,待她养伤痊愈过后,便在妖界一战。
苏灵沧调理身子的同时,不忘练剑。
不光是记忆回来了,连以前练过的招数,也都想起来了。
这段时间,苏灵沧很少见到房明烬,她虽然知道房明烬不会有事,但仍有些不安,至于不安源于什么,她说不清。
“苏尾。”苏灵沧忍不住喊了一声,“房明烬去做什么了?”
苏尾被苏灵沧叫唤,规规矩矩跑到她面前,“苏尾不知道。”
“吱吱吱。”在藏书阁,姜姜说。
“小狐狸,陪我玩儿!”雪宝从胖墩墩的小身板变纤瘦了不少,算算年龄,有了十一岁。
苏尾慢吞吞过去,看了眼姜姜,“你也来呀。”
姜姜胆怯的躲在苏灵沧身后,摇头,“吱吱。”不要。
苏灵沧想了想,前往藏书阁,房明烬去藏书阁做甚?
藏书阁寂静,苏灵沧上了楼,去她常去的地方一寻,房明烬怀里抱着一本书坐在书架下,已经睡着了。
苏灵沧蹲在他面前,视线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浅褐色杏眼映着黯然,她一意孤行唤回从前的记忆,未料造成这样的后果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本以为唤回从前的记忆,她就能同房明烬这样的情况一样,却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对房明烬不公平,对她又何尝公平?
她对他心生愧疚,尽她所能弥补他,却给不了给他他最想要的那份感情。
那份感情,早在她看见苏毓河那么透明的身子的情况下,跟着淹没于心底。
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耗一耗,也就过去了。
届时,来世让下一个沧月,好好弥补他罢。
沧施说毓河还在,她是不信的,这或许是哄她回去的办法,但她还是回来了,她不想让房明烬陷入自责,也不想挽月,那些苦苦守着她盼着她醒来的家人伤心。
蓦的,房明烬的睫毛微微颤了几分。
苏灵沧敛去眼底的神色,静静等他醒来。
房明烬睁开眼睛与苏灵沧对视时,彼此陷入了沉默中。
“醒了?”苏灵沧起身,“回去罢,天要黑了。”
“阿沧。”
一声轻呼使苏灵沧红了眼,震惊的看向他,“毓河?”
苏毓河沉默着起身,搂紧苏灵沧的腰肢。
苏灵沧深深地闭上眼睛,将头轻轻枕在他胸膛,沧施没有骗她,他真的还在。
翌日。
房明烬醒来时,是在苏灵沧的屋里,他推开门便见苏灵沧一身白衫纱裙,木簪挽发,手提长剑,在梨树下舞剑。
这半年来,他想到办法,留住了苏毓河魂魄,很好笑,留住自己的魂魄,多么荒谬,可他却做了。
对于他来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