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缘故,罄姬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木柱下盘膝而坐的小人儿身上。
苏灵沧眼底怔然片刻,想到毓河,脸庞泛热,她翻了个身,背对罄姬,“不早了,早些休息罢。”
人鱼向来夜视能力强,它虽将珠子收起来,但也能将苏灵沧的神态看得干干净净,它有些不解,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这般支支吾吾是做甚?
它又问:“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苏灵沧闷闷地应一声,“嗯。”
苏毓河听见他俩聊天,竖起耳朵听墙角,当他听见这道回应时,蓦然看向苏灵沧,心中满是欢喜,阿沧说的人,定是他。
他喜滋滋的从乾坤袋中掏出他的棺材,轻轻的摆放在不显眼处,打开棺板,跳进里边躺下假寐。
罄姬得到答案,没再纠缠,闭眼在水中遨游,渐渐的,趴在边缘睡着了。
许是赶了一天的路,苏灵沧很快入了梦。
至于梦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下是波涛汹涌的河,一下又是毓河,导致她睡得不太安稳。
到了半夜,温度骤然降低,阴风阵阵,发出“呜呜”的呼声,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声。
苏灵沧被冻醒过来,喉咙疼,抬手贴在额头上,摸了摸,咳嗽一声,好像是有些低烧了。
她乏力的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套被褥,再掏出一粒药丸吞下,头疼得让她睡不着,她蜷缩在被中,忍不住发抖起来。
这样的情况着实不太对劲,她如是想道。
挽月见状,迅速从她身上离开,滑溜到桌上,左右看了看,“主人,你还好吗?”她挥动尾巴,变出一簇火来置于床边,“此处阴气好重。”
这阴气令人感到刺骨的冷,这点火,驱不散不了苏灵沧的寒气。
苏毓河早坐直身体,警惕的观察四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阴气是怎么回事?
“阴气重?”苏灵沧坐起来,整个人躲进被子中,嘴唇冻得泛紫,“这处住满人家户,又不是坟地,怎会阴气重?”语落,她的嗓音已经初现沙哑。
挽月伸头,额头轻点苏灵沧,“主人,你已被阴气侵入体内。”她稍作后退,施法驱散苏灵沧的阴气。
但终究不治根,挽月摇头,“不太清楚呢。”她将窗户开出一条缝,微微探出头,扭头朝苏灵沧道:“挽月去探探情况。”
苏灵沧点头,抬手掩嘴咳嗽几声。
挽月临走前与苏毓河对视一眼,苏毓河朝她点头,她这才放心出去探情况。
罄姬所睡的扇贝合拢,它在里面很安静。
反正也睡不着了,那便打坐修炼罢。
苏灵沧蓦然睁开眼睛,眼中顾虑重重看向门外,陆承霄与江郴在隔壁,他们没事罢?
苏灵沧片刻迟疑,挽月应当去看他们情况如何了,应当没事吧?
咚咚!
“谁?”苏灵沧警铃大作。
“苏姑娘,承霄他忽然病重了!”
是江郴的声音,他语气很焦急,“我一直叫不醒他,你来看看他情况怎么着了啊?”
苏灵沧闻言心头一紧,迅速穿鞋走到门边,拉开门。她耳畔是阴风怒号,伴随着狗叫声,眼前一片漆黑,一时间让她辨不清方向,“江郴?”
哪知她迈出脚的第一步,一时不备,竟然被一件什物给撞倒了。
但苏灵沧没有察觉到痛意,她起身拍身子,抬眸看向撞她的东西,她惊愕住了。
苏灵沧低头看自己的躯体,再看眼前状况,她试探性伸手触碰,却摸了空。
苏灵沧脸色渐渐沉重下来,抿紧嘴唇:
她这情况,是被夺舍了?
“你是谁?”苏灵沧朝望着直愣愣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静,两眼直视远方的原身冷声道,“快从我躯体里离开。”
“阿沧这是在做甚?”苏毓河跳出棺材,小心翼翼走到门口背后,通过缝隙看向苏灵沧。
苏灵沧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方才还听见她咳嗽的声音,定是她受凉了。
苏毓河有些焦急,这处阴气无端这么重,阿沧又受了凉,杵在门口做甚?
但又碍于不敢叫她回来,烦躁的原地跳了几下。
阿沧可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等等,方才不是江郴在叫唤阿沧吗?江郴人呢?
苏毓河骤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视线缓慢的移到苏灵沧脸庞上,只见她双目无神空洞的盯着远方,嘴角扯起奇怪弧度。
糟糕,阿沧恐怕是被夺舍了?
“从我身体里出来!”苏灵沧呵斥道,她抬手挥掌,欲劈向她原身,但却摸了空!
苏灵沧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据她所知,但凡被夺舍者,要么主动献祭,要么原身主人濒临死亡之际被邪祟夺身,方有借尸还魂这一说法。
她只是受了点凉,怎么会被这邪祟轻易占取身体?苏灵沧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也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被挤出身体,挽月还能看看她吗?
她的原身像是不太适应,眨了眨眼睛,僵硬且缓慢的扭过头,朝苏灵沧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苏灵沧登时汗毛竖立,她后退一步,拧着眉仔细思考还有没有办法挽救这样的局面。
远处传来哭嚎声,凄厉悲惨,再加上眼前境况,苏灵沧掌心微微冒汗,胸口有些闷痛。
她望向她的原身,“你是谁?”
然而夺舍者却始终一声不吭,苏灵沧五官生得清冷漂亮,偏偏被它挤出一抹似哭似笑扭曲的笑容,踮着脚迈向声源处,喉咙发出呜咽悲鸣。
躲在暗处的苏毓河以及从外面回来的挽月同时对视了一眼。
挽月语气虽淡却能从中听出些许不满,“你如何照看主人的?”
苏毓河沉默,没想到竟然会有邪祟敢在他眼皮底下去夺了阿沧的身。
“阿沧可还好?”苏毓河问,“我没开阴阳眼,看不见阿沧。”
挽月缓缓摇头,“我感应不到她了。”
苏毓河顾不上苏灵沧的魂魄在场,当即跟上苏灵沧的躯体走,不能让她躯体受到伤害!
显然,挽月也是这么想的。
“我将它从阿沧体内打出来?”苏毓河不太确定,“可以吗?”
“不可。”挽月道,“会伤到主人,先看看它想做甚。”
苏毓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灵沧自然担心这邪祟驱使她的身体去做坏事,快步跟上它的步伐。
就见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垫脚摇摇晃晃且又很快的到达一家房屋门口。
这家屋内挤满了人,各个腰间绑上白布,其中两人成年人一身丧服匍匐在地上哭嚎,悲咽的声音让苏灵沧心头窒息且泛起阵阵不可言喻的酸楚。
苏灵沧知道,这不是她的情感,是附在她身上的邪祟,它在难过。
只见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住这哭得正伤心的两人,发出悲痛的呜咽。
对于苏灵沧,在坐各位差不多都认识,毕竟他们今日刚到,再加上样貌出众,想要不记得都难。
偏偏看苏灵沧毫无今日清冷疏离的神色,抱着守棺材的两人号啕大哭,众人皆愣住了,面面相觑。
悲痛交加的两人也被它这一操作给弄懵了。
有个青年男人上前拉起它,“哎,姑娘,你这是?”他欲言又止的看了几眼这哭得毫无形象的美人,“人家在吊唁过世的小儿子,你莫捣乱啊。”
“爹……”它喉咙发出低哑的声音,悲伤的坐在两人眼前,缓慢说道:“娘……你们……不要…怪…哥哥。”
它话一出,众人皆被吓到,脸色惊变,后退三步,有些不敢相信,但不得不信,这姑娘是被夺舍了?
是胡家儿子,回来了!
苏灵沧闻言,再次陷入沉思,看这样子,这人去世并没有多久,那它是如何做到短期内变得那么强大?甚至还夺走她的躯体。
但这邪祟说完这句话后,扑面而来疲惫感让苏灵沧不受控制倒在地上,紧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挽月和苏毓河赶到这家门口时,便看见那对夫妇抱着苏灵沧嚎啕大哭,嘴里叫喊着:“我的孩子啊,你死得好惨啊!呜呜呜……你死得好惨啊!!”
苏毓河迅速变为成人,从他们怀里夺过苏灵沧,将她拦腰抱起,目光凌厉的扫过这座灵堂,以及棺材。
这棺中死尸,已然是过世了三年,竟还将此摆在家中,难怪阴气会忽然变得如此重。
苏毓河沉着脸,走到棺材前,欲要当场踢翻棺材给这邪祟一个教训,挽月及时制止住他这不当的行为。
当然,虽然没踢到,但他这一举动已然惹怒了这对夫妻以及当地村民。
“你在做什么!”妇人摇摇晃晃起身,眼睛哭得红肿,“我儿死了你竟还想踢他的棺材,亏你长得一副好模样,人心却如此恶毒!”她趴在棺材上,继续哭喊:“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惨啊!”
苏毓河听得聒噪,沉着脸出门。
挽月摇头,留下来善后,道:“方才你们也见到,我家小姐不对劲之处。”
众人闻言,皆是脸色变了变。
“方才我家公子只是太过生气。”挽月浅淡的笑了笑,缓慢说道,“毕竟有东西抢了我家小姐的身体,公子生气,自然想给那东西一个教训。”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家公子举动有失礼数,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姑,姑娘,你这话,意思是,方才真的是我儿?”男人道,“他还没去投胎?”
挽月道:“是的。”
她出门的同时涌出许多人,都不敢继续在胡家待着。
挽月莞尔,回过头看向那对夫妻,烛光摇曳间,她隐约看见有道人影站在他们身侧。
“阿沧身子太虚弱了。”苏毓河拧眉,伸手为她把脉,“明明没多大变化,却那么容易阴气入体。”
“周掌门为她除去探心术时,早已开始不对劲了。”挽月道,“那时你我在场,周掌门的阵法没有不妥之处,主人应当隔段时间才会有失明等症状且不再拥有探心术。”
“偏偏,阿沧不仅频繁失明,身子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变得虚弱。”苏毓河沉着脸,“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挽月摇头,“这太奇怪了。”若不是今日苏灵沧忽然被夺舍,她才知道苏灵沧的身子竟虚弱至此。
两人陷入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中。
苏毓河眉宇间染上焦躁,“阿沧的脉象很稳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来为主人检查一下身子。”挽月道,“你先回避。”
苏毓河起身,站在门口,眼色阴沉的盯着门外的邪祟。
还敢来!
苏毓河迅速将门反扣上,走到院中,跃至空中怒吼,“吼———!”铺天煞意逼退这蠢蠢欲动欲要再次去苏灵沧屋内的邪祟。
“阿沧身体状况竟然虚弱至此。”
“他究竟要怎么办才能探到阿沧真正的脉象!”
“阿沧究竟是怎么了?!”
苏毓河焦躁不安的情绪使心魔迅速成长,眼底渐渐染上猩红。挽月捏捏鼻根,向来沉静的她也开始被苏毓河的焦躁影响,她出声道:“你若是还想照顾主人,便好好调理心态,莫让心魔钻了空子。”
苏毓河闻言,眸光一怔,双瞳渐渐褪去猩红,仔细观察四周,那邪祟已经被逼退了。
方才,他竟差点走火入魔了。
“呵,你我都一样,谁照顾她不一样?”心魔忽然出声,“真是心胸狭隘。”
苏毓河稳稳落地,站在院中不动弹,担心那邪祟再次卷土重来,“你知道阿沧怎么了吗?”
心魔闻声,阴测测笑出声来,“我自然知道。”
苏毓河:“?”他不过是在扪心自问罢了,没想到心魔知道缘由?不过心魔与他同为一体,心魔知道的他能不知道?
“某些细节,你们都记不住罢了。”心魔悠悠道,“想我告诉你们也行,你让我占身三天。”
苏毓河沉默了,谁知道它说的是真还是假,别说三天,就连半天,他都怕这心魔对阿沧乱来。
“阿沧身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虚弱的,你为何不告诉我?”苏毓河闷声道,“若她出事了,你我都不好过。”
心魔冷笑:“她出事了,这副躯体便是我的了。”
苏毓河摇头笃定道:“你也会难过。”毕竟是他的心魔,他还是有数的。
“……行,我也是刚知道她这般虚弱。”心魔道,“不过我知道原因。”
苏毓河:“……半天。”
心魔:“两天。”
苏毓河执着道:“半天。”
心魔:“……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