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安静极了,只偶尔传来北风穿堂而过的呼声,走廊上稀稀拉拉的亮着几盏灯笼,微弱的烛火被风一吹顿时忽明忽灭。
公孙玉穿梭在长廊里,像条敏捷的小黑猫,闪身而过。
少女轻快的脚步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一盏灯笼支撑不住,唰的灭了。
走了半盏茶时间,才到了一扇门面前,门上上了锁。她毫不犹豫的从头上取下发簪,在手上来回转了两下,一根极细的银丝儿就滑到了掌心里,在锁眼里钻两下,锁头“咔嚓”一声掉了。
公孙玉得意笑了一下,挤身从门缝里进去了。
宝石夜明珠在黑暗里闪着圆润的光芒,她借着月白的光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公孙玉抿着嘴不言语,心想这土财主给他宝贝东西放哪去了?
正想着,门“刺啦”响了一下,公孙玉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跳到柱子背后,一动不动,右手暗自摸到后腰,无意识的摩挲着匕首鞘上复杂华贵的纹路,双眼在黑暗中紧紧盯着进来的身影,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准备进攻。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声音很小,但是对于刺客来说,足够了,公孙玉缓缓抽出匕首——
“阿玉。”贺兰若低低喊了一声。
“少爷?”
公孙玉收好武器,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微弱的光亮盈盈照着两个人的脸,二人面对面,中间隔着透过窗棂洒下来的月光,近在咫尺。
贺兰若显然出来的很匆忙。就披了件单薄的长袍,透过长袍甚至能看见白色的中衣。
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胡乱披散着,脸冻的通红,说话都带着颤音:“快,快跟我回去,等会被人发现就遭了。”
公孙玉看着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明白贺兰若是什么样的人。
他以圣人为榜样,严于律己,对规矩恪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眼里容不得沙子。自己做出半夜三更撬锁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他难道就不厌恶吗?
她道:“你不问我来干什么吗?”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贺兰若摸出个火折子,温暖的火苗“滋滋”的蹿了起来,少年伸长了手臂往头顶上的柜子旁靠去,柜子里登时传出细微的声响。
透过柜子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抹绿色。
在这里!
他知道我要什么!
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嘴上却又不饶人故意道:“少爷怎知我是来找这玩意的,万一我就是来偷东西的,你看这里宝贝这么多,拿了也没人知道。”
贺兰若嘴里微微一勾,轻轻道:“我相信你。”
公孙玉一颗心重重往下跌,却跌进一处温暖柔软的怀抱,眼前单薄瘦削的少年站的笔直,像棵挺拔的翠竹,在摇曳的火光里,跟脑中无端浮起来的身影重合起来,异口同声道:
“我相信你。”
夜里风很大,公孙玉睡的极不安稳,她又做梦了。
梦到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尸体,浑身是血的孱弱女人跪在火海中,向她伸出手。
睡的不好,天擦亮就起来了,公孙玉推门出去,就听隔壁院子传来阵阵读书声,她抬头看蒙蒙亮的天空。
贺兰若这么早就起来读书了?
公孙玉翻上墙头,发现自己果真猜得没错,贺兰若捧着本破破烂烂看不出封皮的书,站在枯死的老树下,慢条斯理的细细读着。
她没敢打扰,静悄悄攀在墙头安静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若才抬起头,书看的太久了,他有一瞬间的眩晕。一抬头就看见少女坐在灰白的墙头上,明媚一笑。
许多年以后,他老的已经回想不起来那些年少时的往事了,过往的岁月已经泛黄,但是少女的笑容在他的记忆里依旧熠熠生辉,永不褪色。
“书呆子。”公孙玉道。
不!
贺兰若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
他不是书呆子!
他才不喜欢这些书本上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他只想出人头地,但是除了读书,参加科举,他没有第二条路,他恨不得能将这些书都吞下去,烂在肚子里。
他想起阿娘病入膏肓的样子,那个素来温柔的女人在死亡的前一刻仿佛突然有了巨大的力气,恶狠狠的掐着他的手腕,嘶哑的哭喊着让他摆脱这烂遭的命运,想起那些的嘲讽的目光,父亲的冷漠,还有贺兰真一次次恶毒的辱骂......
他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这片狭小的天地,做个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卑微的四少爷。
他一定要走出去。
贺兰若眸色一深,那一瞬间,心里有无数句话争先恐后的想跑出来,最终,他只是伸出手道:
“下来吧,我接着你。”
如今,他走出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公孙玉跳下来,贺兰若伸长胳膊要去接,她却一个翻身稳稳当当落到贺兰若身后,得意道:“少爷你这小身板可别瞎折腾了,我闭着眼都能站稳。”
说完似乎还嫌不过瘾,又哈哈大笑了两声起来。
贺兰若:“......”
贺兰若脸色顿时黑了,他决定以后每天再早起一个时辰锻炼身体,绝不能被公孙玉看不起。
“贱人!”
院外突然响起一声爆喝,随后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砰”的一声巨响,小木门晃晃悠悠打了个圈,倒在地上彻底废了。
“你这是做甚?”贺兰若不动声色的挡在公孙玉前面,冷冷的开口。
门口,贺兰真怒气冲冲道:“你还问我做甚?”
“我做甚你不清楚吗?狗杂碎,你差点给我的宝贝弄死了!”
这大少爷一个人都不带,大清早就犯病了吗?
公孙玉看着这厮就来气,“你…”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
“看我不打死你个贱人!”贺兰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抬脚就往贺兰若身上踹去。
他虽只比贺兰若大了一岁,但是从小养尊处优,身强体壮,这一脚下去可不得了。
上次人多势众,贺兰若无力反抗,这回就他一个人,贺兰若哪里还肯乖乖挨打,当下拉着公孙玉闪开了。
贺兰真没想到他躲的那么快,扑了个空,公孙玉又趁机使坏,牟足了劲使劲一推,贺兰真没站稳,“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你们——”他被气昏了头,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话都说不好了。
毕竟是半大少年,贺兰真一把怒火烧的什么都不顾了,转头扑在贺兰若身上,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疯狗!”
“快松开!”
这下二人都怒了,什么礼仪规矩早就不知道甩到哪去了,毫无章法扭打在一起。
公孙玉当然不肯看着少爷吃亏,时不时的下黑手,不消片刻,贺兰若就骑在贺兰真身上了。
贺兰真嘴上不饶人,恶狠狠道:“你等着,等父亲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二人都挂了彩,贺兰若眉头嘴角青紫一片,道:“父亲三令五申严禁在府上养这些玩意儿,他要是知道你在库房藏了条蛇…”
贺兰真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娘都恨不得摘给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越想越委屈,眼眶一红—
“哇”的一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