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境元始天尊座下十一弟子矜华仙君,舍身平妖兽之乱,追谥混元无量将军,太子殿下亲捧其遗像入祭灵台,受万世敬供。
繁复端肃的祭灵仪式结束之后,子熙终于在祭灵台外的天柱后看到躲了一天的芫烛。
她憔悴了许多,曾经只知玩闹逗趣,从无忧虑挂心的九公主,现如今荣光不在、鹄面鸠形,恍若一副失了魂灵的躯壳。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过来时,盛着散不尽的水雾,隐了无边伤怀。
“我在那边等你。”玉洛轻轻捏了捏子熙的肩膀,随后自行走远,给她们留了说话的空间。
芫烛其实是没脸来见子熙的,但她不得不来。
她低垂着头,嗫嚅道:“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不等她开口,子熙便已将手展开,冰骨聚魂扇自动显性,冰清玉洁,流光溢彩。
“是这个吗?”她问。
看见冰骨聚魂扇的那一刹那,芫烛沉寂的眼里终于有光一闪而过,那是燃起的希望。
只是,瞧着她这番满怀期待的模样,子熙心中的难受更甚几分。
“芫烛,”她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对方瘦弱的肩膀上,轻声道:“师兄他……魂已散尽,冰骨聚魂扇于他已是无用。”
有些话虽然残忍,但她不得不说。
芫烛急急抬头,辩驳道:“可是当年你……”当年神女以身为祭,亦是魂归天地了的。
刚燃起的希望在对方清亮的眸光下一点一点的沉溺下去。
可她还是说道:“连你都能救得回来,他也可以的,总是能找到的,对吗?”
闻言,子熙顿时怔住了。
这话,自己在刚得知师兄死讯的时候,也曾对玉洛说过。
希望破灭的感觉,她深切的体会过,所以她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芫烛解释。
“这不一样,”她只能说道,“师兄他还有来生。”
“真的会有吗?”
“会有的,百年、千年,总会有的。”子熙笃定的点了头,“师兄他一世清白,功德无量。”
“可是……”芫烛颓然一笑,道:“来生,他就不记得我了呀……”
何止是不记得。
一人,一仙,从此两个世界,再无相干。
“你知道吗……”芫烛抬眼望向子熙,无声的动了动嘴唇,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琴瑟引对他是有用的。”
“琴瑟引?”子熙满是疑惑。
那是什么东西?
然而,芫烛却并未替她解答,只自顾往下说道:“可我还来不及高兴,他就死了,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该对他用琴瑟引,不该不听父君的话私自出宫,更不该去下界……”
话音越来越低,最后都被更咽给吞噬殆尽。
听着这番自悔,又看着对方颓然蹲下、以手掩面,子熙一时之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原就看出了十一师兄藏在冷漠外表下的蠢蠢欲动。
想他对任何人都是温文尔雅、春风和煦的,唯有芫烛做了他唯一的例外。
这本身就是一种情动。
因为怕辜负了紧追不舍、轰轰烈烈的情谊。
“芫烛,”子熙亦蹲下身去,一点点拉开她掩面的手,替她拭去了滚滚泪珠,才道:“这最后一程,你不去送,他会难过的。”
*
子熙不曾想到,今日还会有除了芫烛之外的人在特意等她。
南天门的白玉台阶下,昊羽身披金甲战衣,腰间挂着沁金天宝剑,即便饱受轮回之苦,但其骨子里的凛凛威风依旧不减分毫。
迎着刚踏出南天门的二人,他于玉阶之下单膝跪地,朗声道:“问帝君安!”
即便已经过了七万多年,柒熙神君早已淡出了六界传史,甚至是消失在了众仙的记忆里,但他依旧会毕恭毕敬的的称呼她为“帝君”。
仿若在他的世界里,于神女麾下统领十万天兵,上昆仑神宫受训,卸去一身灵力徒步攀登三万三千级石阶……
都只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抱拳做礼时,子熙注意到了他手臂上还未革去的白袖布。
“太子殿下。”她微微颔首回礼。
起身之后,昊羽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她旁边的玉洛的身上,随后才又转回了她的面前。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久远的往事,他勾动唇角轻轻的笑了一声,带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此前曾在人间受了帝君的恩惠与照顾,当时未曾认出,不及问安致谢。”
提起人间事,子熙的脑海里瞬间便浮现出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公子,抱着画卷走街串巷的画面。
落魄,却也不失风骨。
那是她第一次明确的听到和“她”有关的人和事。
也正是那一天,她从孟婆的口中得知了噬魂案,才主动的牵扯进了后来的乱局里。
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她此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了。
子熙无奈的一笑,摇摇头挥走了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感慨。
“天子殿下勿需挂在心上,”她侧首看向了玉洛,继而才在对方浅淡柔和的笑意里,正身对昊羽说道:“当时我记忆有损,也未曾认出太子殿下来。”
昊羽倒是不曾抓着此话细究,虽然他回来的时日不长,但这五千年里皆不见帝君一字半句的相关记载,便也大抵能将当年事猜的七七/八八了。
又道:“不久前曾有幸于忘川边远远的见过帝君一面,帝君清减了不少。”
子熙其实有些摸不准昊羽特意等在这里的意图。
他并非是今天才被天君召回,而她业已不是曾经的昆仑神君,二人之间实是没什么旧可叙的。
是以,对此她也只是得体的一笑,并未作答。
倒是玉洛,索性抓住了她垂于身侧的左手,又在她侧首看去之时,眼眸含情的勾唇一笑。
昊羽见状便知其是何意图,索性自己也并非是对方所误会的那样。
正要告辞,又听玉洛说道:“太子殿下此战辛苦。”
于是,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口。
提及此前一战,昊羽的面色当即冷肃了下来,愁绪不由得攀上眉间,低叹一气,道:“千年前造下的恶果,连累了矜华仙君,万分对不住。”
闻得此话,子熙与玉洛均是心中一惊,纷纷扭头看向了对方。
千年前……
莫不是……
“锁妖塔?”
“锁妖塔!”
两人异口同声。
四千八百年前,天族太子私放锁妖塔镇塔兽,致使囚于塔中的恶妖越/狱而逃,尽管四方武神倾尽全力,但还是逃了一头九婴与封豨。
这场动乱,虽然知晓内情的仙家不多,但离凰恰好与子熙提起过。
“你是说,此次作乱的妖兽,是……当年从镇妖塔里逃出来的?”
昊羽十分笃定的点了头,答:“我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