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出了宫城之后便快马加鞭,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半个时辰后,在一座青山脚停了下来。
此处距离都城足有五十里远,又处于崇山峻岭的包围之中,按理该是人迹罕至之处,然而,宽可跑马的大道却直接修到了山脚下,连接上山的千层石阶。
这便是甦息教的新教址。
就在一年前的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震耳欲聋的钟声传荡千里,几乎惊醒了所有沉在睡梦中的人,人人皆道天下将有奇事发生。
果不其然,等暴雨停歇之后,一座巍峨壮观的神殿赫然出现在了这座高山的山顶之上,迎着晨曦,华光璀璨,刺眼夺目。
甦息教如今已是国之圣教,香客络绎不绝。
风行抵达山脚时,天还没亮,但上山的路上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都是赶着来上早香的。
他将马匹拴在树上,而后一路飞奔而上,引得气喘吁吁的路人驻足观看,投来或羡慕,或钦佩,或妒忌的目光。
通往山顶的石阶足有三千台,普通人得走上两个时辰,而他,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登顶。
这个时辰,教徒都还未起身,只有位于祖神殿后的院子尚且亮着烛火,他便径直朝那处去了。
才刚到院子门口,里头便已传出了主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
嗓音低沉、沙哑,却也振聋发聩,风行连忙跪地告礼,态度恭敬至极。
诸怀此刻就坐在院里的柳树下垂钓,深受凤凰内丹的影响,从北荒雪原下来之后,他便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数万年来,总是靠垂钓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他轻轻的一挥手,院门便随之敞开,劲风扑在了门外跪着的人身上。
若非是他跪的实在,一准要被这强劲的力道给掀翻。
“进来说话。”诸怀道。
闻言,风行这才又磕了个头,起身进了院子。
池塘就在院子正中,人工开凿,砖石砌成,池畔有一株合抱粗的柳树,树干歪歪斜斜的,枝条也不算茂盛。
被夜风吹皱的水面映着一轮明月和稀疏的几颗星子,却不曾瞧见一尾鱼。
诸怀换了只手握住钓杆,淡淡开口道:“水至清则无鱼。”
被主子看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风行在震惊之余,对主子的钦佩也更深了。他自认为行事规矩,自踏进院子之后便始终垂着眉眼,目光只在三寸之内移动,但心里的想法还是被主子一语道破。
风行微微抬眸,目光从眼前的三寸地界缓缓地移到了那握着鱼竿的手之上,特质的玄铁手套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肃杀的气势乍然而起。
只是一瞬,他便又将目光移了回来,后背已是一层冷汗。
圣女说,主子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求死。他原本并不理解这话,但现下却是有些明白了。
诸怀能感受到身旁人心绪的波动,自然也能注意到他一瞬即逝的目光,但这一次,他却并未将其挑明,而是淡淡问道:“此行如何?”
“回禀主子,”风行不敢再有胡思乱想,迅速收敛了心绪,恭敬答话:“圣女说一切顺利,皇帝已经起了逐鹿之心,最晚月末便可出兵。”
然而,诸怀对此却不为所动,只又问道:“其他的呢?”
风行不明其意。
但看主子的模样,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回答,又像是他等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
见他沉默,诸怀又问:“圣女如何?”
“圣女……”虽不明其意,但他还是下意识的跟着嗫嚅出声,与此同时,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那个慵懒的将自己圈在椅子里的女子。
那个有着姣好面容,一举动皆充满了诱惑力的女子。
那个挑起纱幔,冲他浅笑低吟的女子。
那个出言不逊,对主子没有一丝一毫敬意的女子。
那个试图策反他的女子……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走马观花似得闪过之后,风行终于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罪道:“属下该死!”
诸怀对他如此行为并没有半分诧异,只问道:“留了几颗?”
这话一经问出,风行便愣住了,内心岂是一个“震惊”能够形容得了的。
他不由得抬眸看了过去。
这还是他自入教以来,第一次如此胆大包天的盯着主子的脸看。
然而,没有半分波澜起伏,抿着的唇角一如他手上的玄铁套子般冰冷。
“……三颗。”他低下了头,顿觉惭愧。
诸怀言简意赅,令道:“说!”
“属下认为,圣女不忠!”风行倒也不曾想过要隐瞒,“此丹药乃是主子耗尽心力所研制的,为的就是助圣女早日修炼出九尾。但如今,圣女既承了主子莫大的恩情,却并不对主子感恩戴德,言语间还多有冒犯,属下以为不妥。”
听了这番话后,诸怀始终盯着水面的目光终于稍稍移动了些,瞟了一眼跪地之人。
袭丹的本性如何,他心里最是清楚,但在那么多与她接触过的教徒中,对他说出这番反馈的,这人还是第一个。
“不忠?”诸怀说话的语气终有有了些许变化,“你错了,她才是所有人里最坚定的那个。”
闻言,风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坦然道:“属下不明白。”
对此,诸怀只是轻笑一声,道:“她只是不忠于我而已。”
自从魔神的残识逃回来之后,袭丹便像是终于熬出头了一样,撕掉了她所有的面具,不再伪装柔弱,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以凤凰玄火之力助她重塑肉/身,魔神引天地灵气辅以造物之能,助她冲破血脉的限制,可他们,依旧只是合作互惠的关系。
她不会,也不肯隶属于任何人。
她只忠诚于自己。
“丹药而已,给她无妨。”
“喏。”风行恭敬的应下。
虽然他依旧不太明白,但既然主子已经下了令,他便没有不从的道理。
看他行了礼告退,诸怀突然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风行。”
“疾风迅猛,易行千里,好名字!”
诸怀笑着赞了一声,旋即收了钓竿转身回了屋子。
风行转身时看到,那钓竿的尾端并未缠着鱼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