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宫门为界,外头是寒冬飞雪,宫里却是春风和煦,鲜花烂漫。
子熙抬脚进宫,那候在宫门口的仙婢便立时迎上来见礼,但见芫烛公主止步不前,顿生疑惑。
“四公主不进来吗?”
“不进。”子熙回头瞧了一眼那人,便大步流星的朝里走去。
她眼中的帝君有着千般万般的好,但在芫烛的眼里却是凶神恶煞般的存在,避之唯恐不及。
事实上也不只是芫烛一人瑟缩,几乎除了离凰之外,人人皆是畏惧。
由此可见,昆仑神宫门庭冷清不无道理。
子熙将喜帖收起,随口问身旁仙婢道:“帝君现在何处?”
本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屋子里却是冷如冰窟。桌凳、幔帐、摆件……尽数挂上了浅浅一层白霜。
正中央的紫金瑞兽香炉一如既往的焚着,但冒出的烟还来不及扩散便已在空中凝结成了小水珠,绵绵细雨一般,不及坠地便又冻结成冰,簌簌落下。
殿上盘膝坐着的那人也未能逃脱被冻住的命运。他恍若是从暴雪中走出来的,须发皆白,就连紧闭着的眼睫上都挂了冰珠。
按理说受冻之后该是翻红的脸颊却苍白中泛着灰色,不像活人而更像是一具尸体。
此人的头顶正浮着一颗珠子,柿子那么大,珠子里横冲直撞的黑雾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活物,透出了一股子暗沉、压抑的气质。
珠子高悬于顶,黑雾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将此人团团包裹,在他周身盘旋、游荡,又争先恐后的涌向眉心之处,渐渐隐匿。
咚~
咚~
两声沉闷的敲门声后,蒲夷的声音传入殿内。
“帝君,回来了。”
话音落地,流转的黑雾一滞,紧接着,像是得了诏令一般,那些缠绕周身、尚未被吸收的黑雾都尽数退回了珠子里去。
珠子的颜色淡了些。
随着雪人结了霜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屋里的寒霜也在迅速消退,待得一双眸子睁开时,除了香炉旁的水渍之外,整间屋子都已恢复如常了。
子熙到玉合殿时,见蒲夷一人守在殿外,心里便隐约冒出一股子不安。蒲夷神官作为神宫总管,内外诸事皆加于一人之身,属实是个大忙人。像守门这种的事情,早不该她来做了。
“帝君在里面?”子熙快步走上前去,赶在蒲夷屈身见礼时抬住了她的手臂,迫切的问道:“他可是又毒发了?”
“仙子莫要担心。”蒲夷刚弯了一般的腿膝被迫打直了,出言安慰道:“帝君体内的毒已经压制住了,轻易不会复发的。”
正说着,殿内传出一阵清脆的杯碎之声,子熙再也顾不上蒲夷,径自推门闯了进去。
“怎么了?”她急急出声询问。
尽管有灵力护体,但她还是敏锐的感知到了殿内的异常,一进门便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玉洛端坐在殿上,左手执一卷书简,右手边是一堆碎瓷片。听见询问,他抬眸看了过来,眼底尽显茫然,似乎是被突然闯入的人给吓住了。
子熙脚下疾风,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玉洛身边。
“杯子怎么会碎了?”她拉过玉洛尚且木楞的虚抬着的右手,“可有划伤?怎会这般不小心?”
玉洛像是才在这关心则乱的埋怨中找回神思似的,整个人终于有了几分生机,反手握住了那翻来覆去的在检查他是否有伤的手。
“不打紧的”,他平了平气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一时手滑了而已,吓着你了?”
子熙抬眸,无视那人脸上雷打不动的浅淡笑意,一双漆黑清亮的眸子直直的看到对方的眼底去。
她只这么静静的看着,沉默的看着。
神态平静,但那双眼眸却夹着雷霆之威,势必要击碎他所有的伪装。
长久的沉默之后,玉洛终于在这审视中败下阵来。
“冥界的事情办完了?”他移开了眼睛,尽量稳着气息说:“四公主来找你,想来是有急事,你们可遇见了?”
“毒……”子熙不答反问,“压制住了?”
当真是学聪明了呢!玉洛暗自感慨了一阵。
若是放在过往,在他毒发之前,她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
感慨完之后,玉洛又忽而间觉着心中酸涩。
他到底是将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在快/活的人变成了如今这小心翼翼、忧虑重重的模样了。
五蕴皆空,可度一切苦厄。
而他,仅因为个人私心,便将她从云端拽入了尘埃。
口口声声说的救赎,说的解脱,到头来,却成了新一轮劫难的开端。
这一切,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
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发呆,子熙心中的不安感更甚,尤其是他眼里越演越悲的神色,总是能轻易地将她耗费心力才搭建出的城墙一击而碎,露出墙里藏着的随时会被唤醒的脆弱和恐惧。
“玉洛……”她下意识的出声轻唤,喃喃道:“你说过不偏我的……”
轻如鸿羽的话落在玉洛心头,如有千钧之重。
不骗她,本是他给出的承诺,现如今却需要她时时提醒。
自己还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呢……
玉洛苦笑一声,松开的手转而抚上了子熙的额角,冰凉的指尖缓缓下移,行至耳畔时,将她鬓角跑乱了的碎发给拢到了耳后。
“完全化解是不可能了”,他淡淡一笑,其中却并无半分哀伤,“毕竟我只是半神之身,与魔神相距甚远。”
“我可以!”子熙跪直的上身向前倾了倾,几乎就要与他迎面撞上。
不同于玉洛的宠辱不惊,她充满焦急与期待的神色将自己的目的袒露了个干净。
原本在他的面前,她便是不需要伪装的。
“我能解毒,我能救你”,她紧紧盯着对方,“你知道我可以的!”
然而,玉洛脸上的笑意终究只是停滞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如初。
不悲不喜,油盐不进。
“熙儿”,玉洛替她将秀发捋顺,动作轻柔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他总是这样,用最温柔的态度说着最不容置喙的决定。
子熙无言,但又真生不起气来。
“我坐闷了”,玉洛放下书简,侧身将子熙柔弱无骨的玉手拢于双手掌心,塌了腰,扬起下巴,一脸讨乖的模样,道:“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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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太磕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