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乌做了一个噩梦,她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手里握着满是血迹的刀,一步步走到病榻上的母亲身旁。
“子乌,子乌……”母亲睁开眼,气若游丝地唤着她的名字。
但在下一秒,眼里的温情凝固,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发青的嘴唇哆嗦着。
“你……你做了些什么!”
“她要杀母亲,我便争抢刀具,意外之下撞上了我的刀尖。”方子乌道。
“她是你大姨!你怎么能杀她?”母亲咳嗽着想坐起,伸手指着方子乌的脸。
“你……这个畜牲!”
方子乌垂着眼道:“我手里的这把刀,就是那个女人刚刚抵在母亲脖颈上的。”
“她是我姐姐,她如何会杀我?是你,是你这个恶魔!你说谎!只有你会说谎!”
母亲大概是病入膏肓,满口脏语,从脖子处红到了脸。
“母亲为何不信我?我是竭力制止了她的,我抢了她的刀,她推我,撕我的脸,这才双双撞在墙角,刀插进了……”方子乌诉说着,她的脸上都是狰狞的血痕,左侧的头发散在肩上。
“闭嘴!”母亲终于崩溃了,她捂住脸嚎哭着“大师说过的,你是恶鬼转世,是我于心不忍,留下了你这个畜牲!”
“都是你这个孽障,你会害死我们全家人!我的丈夫,我的姐姐,我的父亲,是你,通通都是你!”
方子乌从小便是很沉静的性子,脸上表情寡淡,被人嘲笑说是老头子。
这会儿却落下两滴泪来。
“母亲也后悔了么,后悔没把我淹死?”
“后悔啊!当然后悔!杀了人还能面无表情,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
方子乌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把尖刀直插心脏。
“面无表情?大家平时都因为这个笑话我,只是母亲,母亲你不是说过无论我的脸多么单调,都不会嫌弃我的吗?”
“别叫我母亲!你这样的怎么不去死啊!”
“去死啊!”
母亲说罢,重重倒在床上,喘气声大的像风箱。
她不看方子乌,方子乌也不愿让她心烦。
带了门走出去,方子乌在门口待了片刻,里面传来撕裂搬的的痛哭声。
……
方子乌悠悠转醒,侍女不敢吱声,等她说了“侍奉我穿衣罢”,侍女才敢战战兢兢地拉开帘子。
窗外正下着大雨,方子乌声音不大,若不仔细听还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有一段时间,方子乌因这事睡眠极差,早上起来脸色苍白如鬼,过了好些年才缓过来。
自从大姨死后,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奇怪,用“疏远”描述不太合适,因为方子乌心里一直有着母亲,只是她再也不愿看方子乌一眼。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4年后,栖凤方家的一隅莲花池旁,正是夏日,母亲和好友在荷池边散步,见了粉嫩的荷花难得地露出笑意。
方子乌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脸色轻松了不少。
只是她的侍女方心甜一脸疑惑道:“小姐,你为何不上前和夫人说话?”
方子乌的眼波流转,语气伤感了些:“母亲不待见我,她在这遇见我,恐怕今后都觉得晦气不来了,我何必这样困扰她呢?”
“她开心我便开心,距离远一点也无妨。”
只是天不遂人愿,母亲回过头招呼好友来看,却意外地发现了方子乌。
女人的反应落在方心甜眼里:眼神里的雀跃几乎是立刻消失,说是困惑并不合适,因为那感觉和厌恶相差无几。
她向来大大咧咧都感到相当不适,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的方子乌呢?
因为女人看向方子乌,所有的旁人也朝着这里看,他们读懂了女人的意思,一个个缄默不语。
方子乌拉了方心甜的手,僵硬地拉着她走开。
那一年,方子乌11岁。
也是从那刻起,她和母亲的关系彻底可以用“疏远”定义。
……
“少主,家族里几个长老求见。”
方子乌慢条斯理地喝着牛乳茶,冷冷地瞥了门外一眼。
“你坐下一起吃。”她对着侍女方心甜道,随后才对着门口说道“进来。”
带头的一个气势汹汹,个子也最高大,之后的几个长老都生的尖嘴猴腮。
几个长老依次散开,中间的便是那个纨绔公子。
“我并不喜欢有人在早饭时来访,尤其是几位长老,话多还愤世嫉俗。”方子乌眯了眯眼,凳子都没给一张。
“方子乌,你克扣小公子的银钱是什么意思?他被人扣押在酒馆,可是丢尽了颜面!”那个高的长老几步上前,手腕桌上狠狠一拍。
方子乌用手稳住了杯子,幽幽道:“你若打翻了我的奶,我便要割你的肉,拿血来偿。”
顿时,屋里的气温仿佛低了几度,只有最亲近的侍女方心甜吃的开心,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姐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说的话不一定做到,但若是惹了她,报复惩罚哪一项都逃不了,方心甜心想着,不知道该不该叹气。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小姐就是28,29的人了,现在的她和幼时的她还有哪点相似呢?
“就事论事,方子乌!别人不敢说,不代表我不敢,你若是动我一根手指头,这栖凤方家上上下下的怒火你能承受的了么?”
“不知道欸。”方子乌嘴里喝着奶,含糊道,并没有放什么狠话。
“你说吧,我听着,尽量快一点。”
“若是小公子的爹妈还在世,你哪有资格坐在这个家主位置?既然你抢了他的位置,就是亏欠于他,亏欠于我们栖凤方家所有正义的人,你必须尊敬他,爱戴他,给现在的状况一个解释!”高个长老一声大喊,其余的长老也来了气势,乌压压地喊了起来。
“好好好,尊敬,爱戴。”方子乌好笑道,耐着性子听他们讲。
刚说罢,高个的长老就扯了小公子到方子乌面前,愤怒道:“你看他,在店里打苦工抵债,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对对对。”方子乌笑道“这大嘴唇片子都比我手指粗了,大腿也比我腰粗,好折磨人哟。”
方子乌凑近了小公子的脸,他顿时浑身哆嗦:“哪个店家这么黑心,苦工抵债还给人弄一身脂粉味儿,还以为是掉女人堆里了呢?”
“你是说他去了……”高个长老怒眼圆睁“小公子为人诚实憨厚,哪像你这般油嘴滑舌?”
“是啊,我也不信啊,多好一孩子。”方子乌的手指逗留在小公子脸上“谁会相信他跑女人堆里,花了一大笔银两,然后赊账,最后还腆着个狗脸说我没给够钱呢,对吧?”
方子乌环顾了一圈长老们,从地上捏起个帕子来:“瞧我这记性,这不是长老你的宝贝女儿送给小公子的礼物吗?一针一线好不用心呢?我这人呢,粗心!这么晚才去那姑娘们的楼里,因此这定情的帕子发现的晚了些!”
高个子的长老脸霎时白了,几个不太喜欢他的长老还笑了出来。
“一把年纪跛着个腿来这关心我还真不容易,是吗?是关心我对吧,我就知道不是兴师问罪!”
过了片刻,高个长老的脑子才转过来道:“你居心不良,派人跟踪小公子!”
“是哦,不跟踪我就吃定了哑巴亏咯。”方子乌冷笑道。
方子乌把帕子一甩,眼角扬着:“屋里闷,几位长老不如移步小院闲谈阔论,我不爱吹风,待在屋子正好。”
吹风?不就是不待见他们,要送客的意思么?几位长老都是横眉竖眼地出去了。
“小姐,他们怎么可以说你是抢了小公子的位置?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去世,谁能踩到你的头上去?你的父亲才是原先名正言顺的家主。”方心甜见了几人出去,委屈地说道。
方子乌用公筷给她夹了些小菜,脸上表情阴谲。
“小姐,都来了江南的客栈,这几个长老还是不依不饶,今儿起这么早,要不要补补觉?”
“不用了,今天要去天机霍家一趟。”方子乌摇摇头。
“天机霍家?我记得小姐和霍温凝,闻人玉几人关系要好。”
“嗯。”
方心甜低眉垂眼,过了一会儿问道:“我听说天机霍家的少主霍温凝是个温良的人,平日里对人甚是友善,小姐近些年有时残忍了些,她会不会介意?”
“不会的。”方子乌笑笑。
“肯定是因为你们是超级好的朋友!”
“哈哈,不过不止这个原因,如果好奇的话可以去查一查恨土园和临安杏家的事……”
方子乌贴近方心甜的耳朵:“你会刷新对霍温凝的所有认知。”
“临安杏家?”方心甜看着方子乌的背影,忽然惊醒“少主,平日在外可说不得临安杏家的事啊!不吉利,先是山庄被屠,再是满门被虐杀……”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临安杏家数案根本找不到凶手,大家私下里都说临安杏家是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更有的……说是神罚!”
“呵呵。”
方心甜心下一凉:“小姐,你说霍温凝和临安杏家被屠绝户有关?”
“有关?不知道呢,这事儿你也不能往外说,不然可能被某人灭口哦。”方子乌笑眯眯道。
毕竟那个女人凡事都温柔贴心,对旁人能帮则帮,但若是涉及到了家族利益……
杀人不眨眼的,将坏事做的滴水不漏的也会是霍温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