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进来看我……”鹤云的声音很急切，她慌忙坐起身，却无力地倒在床上。
“我大概是不行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也有概率是传染病，我绝不想害了你。”
赵且的手停在门把手处。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鬼使神差的，赵且想和鹤云再说几句话，她有预感，这可能是她和鹤云最后的交集了。
想到这里，赵且胸口就是一阵阵钝痛。
可当初母亲牺牲她完成交易的时候不也没有犹豫吗？自己和母亲尚且血浓于水，而自己现在穷途末路，把这个仙人的命当做筹码有何不可？
赵且心思烦乱之时，听见鹤云屋内传来一声叹息。
“我果然……什么也做不到。”
“也是，我本来在仙山上就算不得是什么出色的人，自说自话地下了山，妄图做拯救仙山千年基业的英雄，真是有够愚蠢的。”
赵且如鲠在喉。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屋内的声音弱了下去，随后传来咳嗽声，鹤云似乎又吐血了。
“我最后有一个愿望。”
赵且背过身靠在房门上道：“你说。”
“我想见一面赵湘，完成最后一个约定。”
没有常识的仙人，赵且想笑却笑不出来。
80年前的约定，也许80年前我的老祖宗赵湘还是风华正貌，但凡人哪个容易活过百岁之久呢？
“她死了。”赵且终于说出了事实。
“什么？”
“她是我的老祖宗，我出生之前她就死了。”
鹤云似乎是愣住了，很久没有说出话来。
仙山上从很久以前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而她与人世的羁绊也只有那一个承诺。
似乎哪里都和鹤云没有关系，仙山上没有人在等她，人世也一样。
风筝因为有线可以被握在手中，所以属于大地，断了线的风筝就属于天空。
而不着天，不落地的人儿又属于何方天地呢？
屋子里没有了声息，赵且也离开了房门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虽然感官变得迟钝，鹤云仍旧能感受到房间里藏着人。
“你……是谁？”
鹤云甚至睁不开眼。
那个人开口了，却不是对鹤云说话。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贼还是抢人？”
倒挂在房梁上的闻人玉冷冷道：“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某个人心有不安，怕这位姑娘伤势重有她的原因，因此给她提供一个不错的地方治疗。”
地上的女人打量着闻人玉，随后笑道：“那我们还真相似，我和病榻上的这位相识，也是带她去治疗的。”
“哦？”闻人玉一跃而下，她并不信任地问道“如果是朋友那种关系，大可以找这家家主说明，从大门堂堂正正进来把人带走……”
“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我并不认可。”
女人没有生气，但回答也并不客气：“您这是在骂自己吧？偷偷摸摸的不只有我，还有藏在房梁上的姑娘您啊。”
说到这里，女人话锋一转：“我并不想和您交手，这样吧，既然病人醒着，我刚好验证一下我是她的朋友，如果的确是，还请您把她交给我。”
“当然。”闻人玉说话很少拐弯抹角“请便。”
“能听得见么？鹤云？”女人贴近鹤云的耳朵。
“嗯。”
“你还记得我吧。”女人笑笑“我是梅雪。”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鹤云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段话。
这是谁名字的由头？
鹤，梅，花，乐，仙山四大姓氏，她难道也是仙山上的人？
“我们见过一面的。”女人见鹤云久久没有开口，便知道鹤云对她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她叹了口气道。
“我说出名字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们都是仙山上的仙人，而我来搭救你，可能并不只是因为同门之谊。”梅雪似乎话里有话“以后我会尽数告诉你的。”
闻人玉听见“仙人”二字的时候并没有梅雪想的那么震惊，这让梅雪感到意外，难不成这人之前见过仙人？
“当然，仅凭借姓氏，这个理由还是过于单薄……”梅雪说着，从衣袖一掏出一样东西，神神秘秘地放进鹤云手心里。
“这是？”鹤云身体微微颤抖，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的手指触摸着物品的形状，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感慨，竟忘记了言语。
“我的确认识她。”鹤云开口道。
“行。”闻人玉从不多做纠缠“本人就此告辞。”
“等等。”鹤云道。
闻人玉停下了脚步。
“你是霍温凝，霍少主的人吧，谢谢她在比赛场上手下留情，也谢谢她来帮我……”
闻人玉“嗯”了一声，她知道霍温凝就是这种性子，你说她好吧，她利用人。你说她坏吧，她又很难得不伸出援手，几乎不会见死不救。
闻人玉走到门口，突然装过身道：“你带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好走吧，我帮你们望望风，给个预警。”
梅雪看向闻人玉，有点奇怪这个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人，下一秒认清立场后就为自己提供帮助。
“不用说感谢的话，我们来这的理由都是帮助伤者，我只是帮人帮到底。”
“明白。”梅雪深深地看了一眼闻人玉，然后移开了视线。
“提醒一句。”闻人玉似乎随口道。
“不要太相信赵且了，她和我们家少主过去可有些过节，我和这人也因此有点交流。”
“虽然她们在赛场上装作不认识对方，私底下可就是另一副面孔……这些听听就好，没必要深究。”
“她精神方面大概有一些问题，为了治疗这个问题可以到不择手段的地步，这也让她很容易被别人当枪使。”
鹤云听得愣了神，赵且她一直有这么大的困扰吗？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
想到这里，鹤云又内疚又难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次你的状况可不像是突发恶疾或是内力失控，更像是被人下了毒。”闻人玉一字一句似乎都在引领着鹤云往一个从未在意的角度去思考。
能和自己这么亲密的，这段时间里只有赵且。
可是赵且，赵且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赵且不可能愿意这样伤害自己。
她收留我，为我暖被子，半夜都会给我做饭吃，我说话结结巴巴她都耐心听……
“赵且……不是这样的人！”鹤云咬着牙说道，眼睛红了一圈。
“猜想而已。”闻人玉没有料到鹤云反应会这么激烈。
“我相信赵且，也请你不要怀疑她！”鹤云一口气说完气喘吁吁，又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行行行，不说不说……”闻人玉见鹤云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的表情，心也软了不少。
鹤云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她开始觉得迷茫。
她想起赵且和自己的一段对话。
“鹤鹤。”
鹤云那时正蹲在雪地里揉雪团子，像排队一样，满满当当排了一地的小雪球。
赵且从身后笑着抱住她。
“嗯哼？”鹤云像珍宝一样捧着雪团子，一直开心地问赵且这像不像汤圆。
“像！”赵且看着鹤云目不转睛。
“鹤鹤，我是说……如果”赵且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赵且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道：“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坏人。”
听到这里赵且眉头一松，嘴角也不是那么苦涩。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在说谎？”鹤云噗呲一笑。
“那……你是不是在说谎？”赵且没有了底气，顺着鹤云的话往下说。
“我很喜欢赵且，赵且是个温柔的人，我想……保护赵且哦。”
“咦？”赵且表情一僵。
“保护一辈子的那种，只要你对着空气喊一声鹤鹤，我就会biu的一声掉在你身边，比护身符还管用的超级仙人！”
“不要了吧。”赵且垂着眼帘，摸了摸鹤云的头。
“为什么啊？我收费又不贵的，况且你不是很有钱吗？”鹤云兜着手委屈道。
“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鹤鹤不用关心我，多想想自己就好。”
“不要！”鹤云摇摇头“我这种人，一穷二白，哪里有人会想害我？多想想自己完全是白费功夫。”
“也许有那种很坏很坏的人呢？而且是在你身边，你很难注意到的那种。”赵且抱着鹤云，鹤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警惕心很强的，要是被我发现对我意图不轨，我绝对要收拾那些坏人！”
“那一言为定，绝对……不要手软。”
鹤云当时想着，赵且今天好奇怪，她对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原来是这样啊。
难得脑子这么灵光想通了一切，却不觉得开心了。
相反，很痛苦，非常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