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忘了很多事。”鹤云经常这样说。
当然，不是和其他人说。她住在高山穹岭，世人称之为“仙山”，鹤云并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对于她来说，这只是个孤独的地方而已，孤独到只有她一个人自己和自己说话。
鹤云的记忆极其寡淡，都是些花鸟虫鱼，剩下的只是一句教诲。
仙人，不能踏足凡事。
从前世界上有一群人，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有着特殊的能力，于是躲藏在一座深山里过着平淡的日子。
千百年前，天下有一次大乱，可能是见不了人间疾苦，不少人下了山，成了世人口中的“仙人”，以除妖降魔，救死扶伤为己任。
鹤云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她只知道那些离开的哥哥姐姐，大部分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告诉她，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
鹤云抬着头看着天空，过了许久问了一句：“那个很远的地方也有天空和云彩么？”
父亲抱着鹤云，坐在山巅的石头上：“有啊。”
鹤云傻傻地笑了，父亲揉了揉鹤云被晚风吹乱的头发：“笑什么呢，小笨蛋？”
“那样的话，我们还可以看见同一片天空啊，这也是一种陪伴啊。”
父亲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不会告诉鹤云，凡世比这孤寂的仙山有趣，繁华多了，那些人不少都活了下来，活在了那凡世，但也不会回来了。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小鹤云还是小鹤云，她成长的很慢。
山上有见惯了的四季，这个姑娘也许是因为漫长的寿命，她对于时间的流逝并不敏感。
可有一天，她感受到了时间一去不复返。
因为她的父亲住进了一方小小的石碑下。
那些在父亲病榻前许诺照顾她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这座仙山，从此仙人们世代居住的仙山上只剩下了一个仙人。
“我可是个老古董，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家的，随时欢迎……回家。”
这是鹤云记忆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于是她的眼神里包罗了全部的情感。
没有东西可以永世长存，随着世道混乱，百姓流离，魔物也开始泛滥，仙山为庇护的一方百姓也散尽了最后的仙气。
最终，鹤云失去了她的一切。
她此行下山，只为扫平世间妖魔之源，让仙山恢复如初，然后顺遂老死在山上。
但妖魔之源哪有那么好找？她想到5年前下山偶然参加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心想着只要赢了或许就可以见到那些大人物，从他们嘴里得知一些古怪来源的情报。
而她的第一站是赴一个约定，一个80年前的约定。
门卫沉默地看着鹤云，鹤云缩在墙角。
“那个……你有什么话你就说。”门卫都要被这人急死了，看着挺赏心悦目一姑娘，就愣那儿一句话不说，把自己弄成个贼样儿。
“你……等等。”鹤云急得脸红。
上次报名说的话就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这一次……
“你找谁？”门卫无奈地过来扒拉鹤云。
“……赵湘。”鹤云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蹦出来两个字。
“你再说一遍。”门卫脸色都变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鹤云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想了一会儿，把怀里的东西塞进门卫手里。
门卫慌忙看手里的东西，反复看着鹤云。
“你……你真的是老夫人等的那一个人？！”
“不，不是。我找赵湘，不是……老夫人。”
鹤云退了两步。
“你……”门卫立刻拉了旁边一个侍女“我大老爷们不会说话，你来和这位姑娘说，她呀，就是老夫人说的那位贵客！快里面请！”
侍女瞪了那门卫一眼，但对鹤云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鹤姑娘，里面请，外边天寒……”
“我……见赵湘，不……不去里面。”鹤云就傻站在门口。
“鹤姑娘，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鹤云回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赵湘。”鹤云露出了一点笑容。
“赵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赵湘的事情我们里面说，但我……不是赵湘。”
鹤云这才发现两个人只是长的有些像，因这一分相似，她莫名觉得亲切，便跟在女人背后。
“我听说仙人以百花露水为食，此言当真？”
进了里屋，四下便没什么人，女人便一边沏茶一边和鹤云说话。
“以百花露水为食的，好像是蝴蝶。”鹤云认真道“仙人……仙人不……蝴蝶。”
女人小声的笑了，道：“您似乎不太擅长说话。”
不等鹤云开口，女人又和鹤云搭话道“仙人不是蝴蝶，那仙人会飞吗？”
“鸟有翅膀，仙人……没……鸟翅膀。”
女人递给鹤云一杯热茶，鹤云端着茶杯却不喝，半晌她抬起头看着女人。
“仙人……也没有鸡翅膀。”
“为什么把仙人说的和食物一样？”女人坐在鹤云旁边的一个位置上，心里担心这常年独居的仙人怕生，刻意和她拉远了一些距离。
“仙人不可以吃！”鹤云似乎被吓到了，这一句话说的分外流利。
“仙人也不可以油炸！”
女人立刻点点头“不油炸，不油炸！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油炸的东西很腻。”鹤云补充了一句，看来她的胃口还算清淡。
女人不禁脑洞大开，下意识道：“仙人您的意思是……只要不油炸你，其他吃法都可以吗？”
鹤云恐惧地看着这个凡人。
凡人都怎么了！这几百年进化了吗，连口味都不挑了？难不成下山的仙人都被吃了？
似乎为了克服心中的恐惧，鹤云刻意地转移话题“我来见赵湘，你的名字……”
“你猜？”女人含笑望着鹤云。
“鸡翅。”鹤云冷冷道，有点气地撅起了嘴。
“为什么说我是鸡翅？”女人大失所望。
“你刚刚……还问我，仙人能不能吃掉！”
“我撤回之前的话。”女人幽幽地盯着记仇的仙人。
“好的……鸡翅。”鹤云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还叫我鸡翅，笨蛋仙人！”女人头都被气炸了。
“不知道……鸡翅，就是鸡翅！”
这个仙人嘴硬的很，怕是跟乌龟学的，女人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鸡翅，你和赵湘长的很像，赵湘……”鹤云犹豫地看着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女人久久的沉默钓足了鹤云的胃口。
“那能是什么关系……”女人拖长了声音“食客和食材的关系啊，我不是鸡翅吗！”
鹤云后悔了，于是她深刻的反思了自己的言行，女人对她反思之后的称呼给予了非常打的期待。
“蝴蝶翅膀，你和赵湘……什么关系。”
女人站起身子“怎么还是翅膀！鸡翅，蝴蝶翅，这区别很大么？”
“蝴蝶翅膀不能吃，这样你……就不是食材了！和赵湘……就不是食客与食材的关系……”
“给爷爬！”女人凶巴巴地盯着鹤云。
“赵湘才不凶……”鹤云垂着头“不喜欢……赵湘以外的人。”
“我不要……在这。”
女人看着鹤云的背影，心里想着自己干嘛对一个不经世事的仙人这样说话，怕是伤到她了。
“鹤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不会再凶你了。”
鹤云似乎因为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女人重新燃起了希望，想拉住鹤云的手。
“赵湘……喜欢，父亲喜欢，山上其他人也喜欢，我说漏了。”仙人的严谨让鹤云不得不补充。
“就是讨厌我，对不对？”
“嗯。”鹤云扬着小脑袋。
“讨厌蝴蝶翅膀加鸡翅膀。”
“我怎么又改名了？”女人苦恼道，不由分说地拉着鹤云。
“蝴蝶翅膀……”
女人打断了鹤云说话，委屈道“蝴蝶翅膀有话和仙人说，仙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不可以听一听？”
“不要把仙人说的很老，仙人……不是大人，是少女。”
尽管这样说，鹤云还是很舒坦地听着女人说话。
“仙人有地方住吗？”
“没有。”鹤云坦率道。
“仙人有东西吃吗？”
“没有。”鹤云终于想起了这档子事，脸色变得苦了。
“仙人被窝冷吗？”
“冷。”鹤云继续回答道。
随后，鹤云看着女人期待的眼神，有些惊恐地退了两步。
“仙人，不要和蝴蝶翅膀……一起睡！仙人……会害怕！”
当晚，鹤云住在了赵府，名为赵且的当代赵家家主被她绑在了门口的柱子上。
“切勿……对仙人行不轨之事！”
鹤云红着连甩下一句话。
总之仙人也有其极限，她不会料到这个赵姑娘因为这事儿感冒，第二天便借着生病，顺理成章地和她这仙人住了一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