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明王看着向前滑来的石棺，脸上神情剧变。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半步，但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这踏出的半步愣是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这一幕完全出乎了赤麟的预料，在他的设想中这圣明王要么激动地趴在圣棺上嚎啕大哭，涕泗滂沱。
要么拿着剑疯了一般的向自己拼命。
结果这算是什么意思？
沉默半晌，尽量不与人类主动说话的赤麟觉得这回该是自己先张口了。
“抱歉。”
赤麟对着圣明王微微低头，神情肃穆。
只是圣明王一愣。
就连贝恩也是不禁张大了嘴，因为这一幕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
赤麟对着人类低头，老老实实的道歉，这一幕他在梦里也未曾设想过。
对于赤麟来说，与其道歉还不如直接把对方杀了来的快些。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讲理，但是龙本就该不讲理。
贝恩原本以为斯蒂亚死了之后，赤麟就放飞自我了，什么阴险肮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但是这一次，贝恩又有点看不懂了。
“不。”面对赤麟破天荒的道歉圣明王并未表现的有所动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去往风雪帝国是她自己的意志，没人绑她走，带着圣棺更是她力排众议的结果。事到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赤麟的第一次道歉倒也并不是一点用没有。
圣明王已经清楚的知道他没有任何的恶意，于是便把手离开了长剑，任由这把价值连城的王者之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圣明王也知道，一把剑而已，就算是再锋利面对红色灾厄也形同虚设。
但是他还是带来了，这东西如今更多的是代表一种态度。
抗争，不屈。
独自一人面对红色灾厄，要不带把武器看着还真像是投降的。
但是现在不用了。
圣明王深吸一口气，走到圣棺旁边，手指划过上面繁华的图案，半晌说不出话来。
斯蒂亚战死的消息，他几乎当天就得到了。
身为圣明帝国退位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全部放手，像人族与真人族作战这样的事，他必然要掌握其中动向。
这件事对他来说不难。
甚至相对而言，他不想知道才是难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王后至今以泪洗面。
他也同样心如刀绞，且不说斯蒂亚是帝国骄傲，是他最为喜欢的长女，是圣女王。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儿女，一旦有个闪失，试问哪个父母不是天塌了一般？
圣明王在自己女儿的棺材前还能控制住自己，已经是多年的帝王生涯磨练心智的结果了。
当然了，这是圣明帝国人人向善，信奉光明教会的原因。
这要是换了中央帝国的皇帝，见了自家孩子棺椁，恐怕不但会嗤之以鼻，估计还会骂一声废物。
“她……她……她……”
圣明王看着棺椁，她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张嘴在无意义的闭合了。
“陛下！节哀顺变！”
不知何时，贝恩把小孩放在了地上，双膝跪地，对圣明王行了一个子民觐见帝王的隶属。
很难想象，时至今日，他还觉得自己是圣明帝国子民。
明明连光明教会都不信了。
圣明王看着贝恩一愣，终于缓过了神来。
“她……死之前，害怕吗？”
圣明王颤声问道。
赤麟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脖子上的青筋毕露，这是颈部肌肉用尽全力的结果。
但就算如此，圣明王依旧没能控制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不。”
赤麟直视着圣明王的眼睛。
威严的黄金龙瞳从未像过今天这般柔和过。
他声音虽轻虽缓，似江南烟雨，波澜不兴。
但却十分笃定，一字一句。
“她与魔王激战，拼死战斗，斗志昂扬，不曾有一丝畏缩。临死之前，神情都没有一丝阴霾，没有害怕，不甘。有的只是满足，安静，她一往无前，至死无悔。
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赤麟从未如此郑重，认真地说过一个谎言。
其实斯蒂亚临死的时候他并未看见。
等他通过艾莎的传送阵赶到风月城的时候斯蒂亚都把自己弄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而且以魔王与斯蒂亚的实力差距，他俩也不可能“激战”。
他当然不清楚斯蒂亚死前的具体情境，也不知道她认识到自己与魔王之间的巨大差距时有没有感到绝望，面对死亡时有没有害怕。
赤麟觉得应该是没有的，因为那毕竟是斯蒂亚。
但是这毕竟是赤麟的猜想，事实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所以这是他说的一个谎。
不似以往。
以往赤麟说谎只是为了好玩，为了彰显自己的头脑优于对方，或是纯粹无聊。
这次的心情却是那般的沉重。
但是看见圣明王那如释重负的神情时，赤麟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人类的社会之中总是充满了谎言。
武断些说，谎言才是人类应对生命中苦难的最大利器！
至于勇敢希望什么的，才不是。
希望往往给人失望。
至于勇敢，这世上真正勇敢的人，寥寥无几。
大多都是苟且偷生，自己安慰自己，对生活的苦难逆来顺受，扭头不看罢了。
像斯蒂亚这般，有勇气直面生活苦难的人，要不都死了，要不就是生活的极为艰难，被生活打的遍体鳞伤。
真正战胜了苦难的人，全人类，上下五千年，有一个算一个。
你把他们的名字写在有一千个格子的纸上。
一个格子写一个字，不空。
你写不满三篇。
相比人类那庞大的基数，这些人便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沧海一粟。
太少了，甚至可以说是数百年难得一遇。
人类是智慧生物。
他们大对数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几率如此渺茫的概率上。
所以他们选择了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说谎。
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赤麟也会落到这般地步。
贝恩还跪在地上，没有说话，没有抬头，脸上也没有任何鄙视赤麟的意思。
他觉得赤麟这个说辞，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换做是他，他大抵也会如此做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实太过残酷，那便用谎言来粉饰下吧，谎言本身总是美好且温柔的，在某种意义上讲。
人类对此驾轻就熟，只是赤麟做来就略显生硬。
“她是光荣的。”
赤麟走到圣明王身边，附身轻声说道。
……
确实很是生硬。
……
龙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