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微亮,旭日东升。
天风国秦岭,上庸城。
王二十起得格外早,在街边摆了个算命的摊子,望着零零散散的行人,便开始吆喝起来,“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三两银子,只需三两银子,保你逆天改命!”
其实,这话还是王十八摆摊之时,常用的口头禅。
今日之前,王二十纵然脸皮再厚,也是说不出来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来,不过......这一连几日都没有营生,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就差眼冒金星了,到了这个时候,脸皮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果然,这般猖獗可笑的话喊出来后,顿时引起不少路人回眸,更有两位扛着长刀的游侠儿往这边走来。
王二十眸子微亮,觉着似乎似乎有戏,心头兴奋,连忙搓了搓手,眯眼笑道:“客官,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副贼眉鼠目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春花楼里那些个、领着高雅人士往来娇嫩小娘子闺房与花船的龟公。
一位身形魁梧的汉子走近摊子,斜睨了眼王二十,冷声道:“你能逆天改命?”
这位汉子身旁那人,同是扛刀,只不过身形瘦削,瞧着有些像是披上了衣裳的猴子,颇有些滑稽。
王二十犹豫了一会儿,心道,老子会个屁的逆天改命。
但是,他为了自个儿的肚皮着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会,自然会。”
瘦猴儿嘿嘿笑了两声,“你倒说说,怎么个逆天改命?”
王二十这下子倒是没有犹豫,学着王十八的口气,朗声道:
“短命者,寿可延年。孤伶者,高朋满堂。碌碌者,一生富贵。困苦着,长路亨通。临逆则返、祸水东流、逢凶化吉、趋利避害,便是逆天改命了。”
不得不说,这忽悠人的手段,王十八确实是有一套的,也不能说是王十八,这可是天机阁代代相传的口诀,若要追溯回源,那还得说到天机阁之主王龟头上。
王龟在数千年前,也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不过,这位江湖神棍却是舌灿莲花,什么四象五行六爻八卦,说的头头是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江湖里竟然还有了几分名望。
于是,不少久负盛名的江湖武者都来寻王龟买卦。
每逢此时,王龟总要不慌不忙的装出一副子高手风范,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他自个儿都搞不懂是啥意思的字句,让买卦的客人自个儿去悟。
什么,你悟不出来,哦,那是你我无缘,咱们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什么,你悟了出来,哦,天机能被猜得出来,那还叫天机吗?
虽说十卦五空,但王龟却是个极讲规矩的人,若是卦象不准,嘿,我还不要钱儿!
你瞅瞅,我都将金银退回了,你总不能说我骗你了吧?
若是卦象蒙中了,没错,都是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逆天改的命,偷着乐去吧!
至此,在王龟的手里,开创了玄学一道。
至于这厮为何能够踏上修行之路,篇幅过多,咱们在这里就不多做赘述。
......
‘啪嗒!’
一声轻响。
魁梧汉子从袖口摸出几锭碎银,略微掂了掂,随意往摊子上一丢,眼皮也没抬一下,“瞧你说的这般头头是道,大概是个有道行的人。”
王二十心头狠狠一跳,忙不迭将这几两银子敛入袖袍,连连点头,“有,自然有,我的道行,那可大的没边了。”
钱都收了,这余下的,也该想想如何忽悠过去了。
瘦猴儿摇了摇头,“慕兄,你还真信了这个江湖骗子不成?”
他说着,低眉打量起王二十身上穿得那身破烂衣裳,又出声奚落道:“瞅瞅他如土的面色,若是真能逆天改命,还能潦倒成这副模样?”
魁梧男子回身看了眼瘦猴儿,摇头道:
“大隐隐于市,江湖之中,不乏奇人异士......前段时日,我还听说,在江南郡有位白头翁遇见了个算命先生
。,以全身家当换来了青丝垂落、皱褶消退,年轻数十岁。”
瘦猴儿闻言,没有再说话,心中却在想,就这乞丐模样的家伙若真是什么奇人异士,自个儿真该将眼珠子抠了才是。
王二十颇有些心虚,轻轻咳了一声,壮着胆子,装出一副子云淡风清的模样,就差将‘我是高人’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略微摆袖,淡淡道:“说说吧,你想改个什么命?”
从这儿,也能瞧出,这王二十学艺不精,还是浅薄了。
若是王十九,定然会先旁敲侧击摸一摸这两人心里的话,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大忽悠’道法。
魁梧男子沉吟少许,轻轻拍了拍腰间系着的刀鞘,缓声道:
“这位先生,实不相瞒,我名慕白,我身旁这位兄弟名为陈旧,我们两人还有个大哥,名为李年。我们兄弟三人,皆是黑鸦山的当家。”
“昨儿个......我三人领着十余位寨上兄弟在城外官道上截道之时,刚拦下了一队镖车,却遇见了一位年轻的江湖高手,此人未露名讳,出手势若雷霆。”
“他片刻间便将我等兄弟打的作鸟兽散,我与陈兄侥幸逃生,但大当家李年却被生擒了去,后来......我们才知道,大当家被这位江湖高手送去了官府。”
王二十面上笑意微僵,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后颈隐隐有些发凉。
黑鸦山?
这不是方圆百里之地,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去处吗?ωωw.cascoo21格格党
黑鸦山上,不仅有七八位踏足三品的堂主,更有三位步入二品闻道之境的当家,据说......连官府出面,都拿黑崖山丝毫办法没有,数次剿匪无功而返,因此,黑鸦山的名头在上虞城极为响亮。
魁梧男子皱起眉头,旁若无人一般,自顾自道:“大当家被抓,我等义愤难平,昨儿个我与陈兄纠集了山上数十位身手不错的兄弟,本要化作百姓模样悄然入城,再行劫狱之事,可惜,今日守城的将士多了数倍,似乎有了防范,于是,我便商议着与陈兄一道先走入城中,摸摸情况。”
劫狱?
真当自个儿是那什么以一敌百的战神不成?
官府剿匪,那是不熟悉地形,这才频频让黑鸦山上的人逃过一劫又一劫,这次可不一样,黑鸦山上的人,要来城里劫狱的话,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十死无生。
且不说囚狱的守备森严与否,单说那上虞城内驻留的守军,足有三千余,就算只是将弓弩一字排开,只用片刻,便可让这数十位山贼血洒当场。
可以说,这次劫狱,若只是做做模样,那还能全身而退,若是真不顾一切的去劫狱,定是十死无生之局。
听到这儿,王二十大概也听明白这魁梧男子的所求了。
这些个山寨的当家,仅仅为了吐出胸中郁气,竟敢不顾生死,这般鲁莽行事,虽说令人敬畏,却也有些令人不耻——明知必死之境,却还要迎头冲去,不是一群傻子是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劫狱之事,应该是极为隐秘之事,魁梧男子却轻易的说给外人听,看来......他也瞧明白了眼下是十死无生之处境,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洒脱。
纵然,魁梧男子明白王二十是在胡说八道,可他仍然心存些许侥幸。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溺水之人,即便只抓住了一根稻草,得死死握在手心。
王二十的‘逆天改命’,便是魁梧男子手中握着的稻草。
“先生,”
魁梧男子一声轻唤,拱手道:“我兄弟二人命将不存,可有神奇手段,救下我等性命?”
王二十犹豫了会儿,他实在很想将袖子里的几锭碎银还回去,再说上一声——大哥,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就当没遇见过我这个江湖骗子,我谢谢你了。
可惜,瘦猴儿伸手拍了拍刀鞘,一声冷笑,又让王二十浑身冒出冷汗,溺水之人,若是一根稻草都抓不住,能拖着几个
。人一同下水,应该也会是个有意思的事情。
不知为何,王二十忽然心神通透,蓦然起身,拿起破幡猛然一挥,另一手结印,屈起五指,狠狠砸在桌案,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旋又大声道:“看我逆天改命!”
魁梧男子与瘦猴儿愣了半晌,不解其意。
谁料,王二十竟然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不就是区区劫狱吗,呵......劫狱算什么,你们能逆天!方才,我悄然使出道法,已经给你们改了命,放心大胆地去吧,此行定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救下大当家!”
“......”
不仅魁梧男子傻了眼,连瘦猴儿都是一脸懵逼。
这,就是他娘的逆天改命?
王二十面色不变,云淡风轻道:“若非瞧见你们两人与我有缘,我是不会轻易使出如此凶险的法子的,毕竟......这个法子虽然神妙,却会耗费我一身气力。”
瞧着眼前两人的眼里的诧异,王二十缓缓坐下,轻咳一声,说道:“我等江湖中人,向来是说一不二,此法必灵、必验!若是出了差错,你们便来找我,我以性命相还!”
这话说得......可太有道理了。
人家去劫狱,若是不灵验,哪还有命回来找他啊。
直至今日,王二十才终于悟透了天机阁的精髓之处,可见,他的资质还是不错的。
魁梧男子与瘦猴儿相视一眼,无语凝噎。
王二十眉头紧蹙,从袖里摸出几枚碎银,狠狠拍在桌案上,恼道:“你等若是不信,便将这些银子拿回去,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
不得不说,这法子虽然瞧起来是在欺负傻子,但总归是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魁梧男子不可能为了三两银子,却打破这微薄的希望,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瘦猴儿即便知道眼前这小子是在唬人,但总归魁梧男子还没发话,自个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大隐隐于市’这话都说出来了,这还能怎么说?
犹豫半晌后,魁梧男子还是朝王二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言辞凿凿,想来也是高雅之人,我兄弟两人自然是信的。”
王二十面色欣慰,微微颔首,伸出一根大拇指,赞叹道:“同雅同雅。”
他心中甚是感慨,这年头要想在江湖上找个傻子,可真不容易啊。
总归,在王二十的目送下,两位黑鸦山的当家的大步离去。
他们要去劫狱了。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与麾下数十位兄弟,都是要死的,但这事儿,与王二十无关,因为无论卦象如何,这些人要走的路都不会变化。
这个时候,在王二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跑!
若是一会儿,这山贼与甲胄厮杀起来,难保不把他给牵扯进来,老话说的好——遇事儿不要慌,跑就完事儿了,只要我跑的足够快,刀就落不到我的脑袋上。ωωw.cascoo21格格党
谁知道那群山贼会不会活下几个人,谁知道这活下来的人会不会来寻他报仇?
山贼,那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寇。
想到这里,王二十连饥肠辘辘的肚皮都不顾了,抄起破幡、猛然一脚踹翻摊子,朝行人渐多的大街撒丫子狂窜。
桥洞,临近上虞城的东门。
仅仅过去半炷香,王二十便一头钻出东门,在守门官兵诧异的目光下,一溜烟便跨过数十丈,直抵官道。
官道前,静静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
马车上,一位年轻男子含笑观望,招了招手,高声唤道:“王二十,往哪儿去!”
这声音有些熟悉,王二十愣神片刻,下意识抬眉,待瞧清了年轻男子的模样后,顿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政哥,你怎么来了!”
没错,驾车之人,正是赵政。
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按在腰间挎着的剑鞘上,腰间系着一壶酒两卷书,面貌英武,气质越发脱俗,隐有出尘之意。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