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不凡下山的这一日。
数千里之外,天风国与北沧国接壤之地。
这里,有一座火山,‘火’是字面意思,高达数百丈的金黄火焰,汹涌燃烧,扭曲着周旁空气,掀起一阵阵几乎凝结成了实质的炽热罡风。
几年之前,这里还是千丈绿林,背对洛水大河,船舶无数,后来有一人持剑,杀向天上仙人,这剑崩裂于虚空,一般坠落人间,便掀起滔天火焰,时至今日,周边千里之地的绿意,皆被烧的焦黑,若从远处凝目,只能看到一大团金黄。
这地方,又被称作天谴之地。
......
一处溪畔,蓝乔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看向远处笼罩在浓烟下的大片金黄,摇头感慨道:“这地方......可真热啊。此地明明距那天谴之地还有数十里,却还是如同置身蒸笼。”
溪畔里,大黄狗整个身子加上四肢拳皆没入水中,只露出半颗脑袋,悠闲惬意的刨来刨去,倒也乐在其中。
远处,陈子期从林子里走出,手里拿着两个山梨,将其中一个丢向蓝乔,“我去看过了,这周边没有人家,应该说......以前有,但是现在搬走了。”
蓝乔伸手接过山梨,在清澈溪水中洗了一下,然后啃了一口,面色顿苦,“这是山梨?怎么跟苦药似的?”ωω
陈子期笑了笑,也将手中的山梨咬了一口,“此地与天谴之地毗邻,果树什么的全都烧死了,山中鸟、兽也早就迁徙去了别处,找这么个山梨,也废了我极大地功夫。”
他吃完一半,唤了一声狗哥,然后将留下的一半,丢向溪畔。
大黄狗微微仰面,精准的咬着陈子期丢来的半个山梨,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蓝乔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得,吃吧。
陈子期挨着蓝乔坐下,沉吟道:“你毕竟从未修行过武道,只是肉体凡胎,再往前你便不能去了,可这荒郊野岭的将你一人留下,也不合适。我打算让狗哥陪着你,余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蓝乔闻言,本想反驳,可稍
。稍想过之后,又觉着陈子期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荒郊野岭,并非富贵人家小姐能够独自生存的地段儿,若是没有狗哥作伴,或许蓝乔能饿死在这座林子里,即便侥幸活下来,给她十年,怕也走不出去。
陈子期见蓝乔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笑道:“你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你在担忧我的安危,又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对吗?”
蓝乔埋头下去,轻轻颔首,“嗯。”
陈子期想了一会儿,将随身带着的包囊解开,拿出仵世子阳赠他的天地棋盘,从棋盘上轻轻捏下一枚黑子,放入蓝乔手心,放缓嗓音,轻轻说道:
“我本来想与你说,‘这区区天谴之地伤不到我,我很快就能回来’,但我又觉着,不能骗你,其实.....我对这件事儿,也没什么把握,我只知道一点儿,要在这数千里火焰缭绕之地寻找半截诛仙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以说,无异于大海捞针真、沙漠寻金。”
“我对诛仙剑的气息很熟悉,寻剑之事要比旁人快些,可即便如此,至少......也要五到十年,若是十年之后,仍未寻到半截诛仙剑,便是二十年、三十年。”
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寻到。
蓝乔微微抿嘴,低眉看着手心泛着淡淡光芒的漆黑棋子,问道:“给我这棋子,是什么意思?”
陈子期将天地棋盘收入包裹中,笑道:
“仵世子阳给我的棋盘,是极为厉害的宝物,我经过数十日研究,虽然无法堪破其中门道,但也琢磨出了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道法,譬如我自创的‘命脉’之法,将自身气息埋入棋子,人若是好好活着,这棋子便生气十足,人若是死了,这棋子便从中碎裂。”
“你拿着这枚棋子,在这天谴之地外面,也能知晓我是生是死,若是有朝一日这棋子碎裂......毕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不必伤心。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伤心那么一下,哭一哭,留点儿眼泪,毕竟我都完犊子
ωω
。了,你若是不哭一下,便显得我陈子期不重要了。”
“然后,让狗哥带你回一趟柳村,将我的死讯跟我娘说一下,嗯......给我立个衣冠冢,坟头埋在我爹旁边,至于石碑上,随便刻下‘柳村最玉树临风、气质脱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文武双绝的陈子期’就行了,我这人打小便很质朴,简单些好。”
这一番话下来,将蓝乔心中阴霾尽扫,‘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行行行,都依你。”
陈子期犹豫了会儿,轻声道:“我自己分明就是生死未卜、归来也是遥遥无期,却还要给你一份留下渺茫的希望,这般做法......属实有些自私了。”
“按理说,我应该不给你留下希望,应该让你不要等我,等待是一种煎熬,我不想让你整日活在煎熬里,可我也很清楚的知道,我不想失去你。”
“所以、能否、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稍稍等一等我。我这辈子,或许......也就这么一个自私的请求。”
蓝乔抿嘴轻笑,将黑子揣入怀中,又深深看了陈子期一眼,柔声道:“无论是五年还是十年,即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着你。”
四目四顾,动情之际,轻轻相拥,地床天被,耳畔私语。
大黄狗瞧着这一幕,眯起了眼,心头有些腻味——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儿?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
翌日,大黄狗迈着轻缓步子,带着蓝乔走出深林。
陈子期孤身一人,带着天地棋盘与大黄狗脖子上挂着的那半截诛仙剑,闯入天谴之地。
他的身前是汹涌烈焰。
他的身后是繁华人间。
陈子期面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略微偏转目光,最后看了眼人间,看了许久,收回目光后,轻轻一步,跨入金黄烈焰。
霎时,他便被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烈火淹没,火光映得天地一片血红,明明是朝阳初升,却像霞光弥漫。
有些事情,仿似命中注定。
断剑重铸之日,便是归来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