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龙还掌握不好喷火的力道,它使用龙火时常常伴随着愤怒与焦躁,每次都是全力以赴,狂喷一通。
因此雪宪又捡了两次树枝,才成功地燃起刚刚好的火堆。
来来回回,雪宪身上都开始冒汗了,干脆把袖子挽得高高的,跑去溶洞外面用雪清洗了狍子肉。
然后,他用身上磨好的尖石剔除了狍子的皮毛,又学着主城的大厨那样,在肉上割出几道口子,最后用一根长长的鱼刺把狍子肉串起来,架在火上烤制。
天黑了,溶洞里第一次燃起了篝火。
在这种光线里,幼龙的灿金色竖瞳变得圆圆的,使它坐在火堆旁不安地用爪子磨蹭地面的动作也显得可爱。
第一块肉烤得有点焦,见幼龙这么着急,虽然雪宪自己很想尝一尝,但还是先递给了龙。
烤熟的肉太香了,就算没有盐和其它调味料,但就连雪宪闻了,都在不停地咽口水。幼龙只迟疑了一下,就用尖牙把肉从鱼刺上叼走了。
它几乎是没有怎么咀嚼,“咕咚”一声吞掉肉,就眼巴巴地看着雪宪又穿上了一块。
“呜……”
幼龙的声音在溶洞里回答,很可怕。
是在催促。
但雪宪没忍住笑了:“笃笃多,你吃得那么快,是不是都没尝出滋味来!我们有一个成语是囫囵吞枣,说的就是你。”
这么大一头龙,那块肉别说塞牙缝了,就是把整个孢子烤了也不够它吃的。
幼龙没有理会雪宪,只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堆上的肉看。
一人一龙都安静下来,两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开始冒油的肉,听着它在火上“滋滋”地响。
香气缭绕,洞壁上投映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显得静谧。
火光也照亮了洞里的摆设。
龙叼回来的水果整整齐齐码在角落里,岩石上放着椰壳做的碗,还有雪宪准备的各类肉干。地上,则铺着干燥的树叶与椰子叶,动物皮毛做的衣物与靴子都挂在一旁,就像个真正的属于野人的巢穴。
肉烤好了,雪宪就把肉用尖石割开,一分为二,告诉龙:“先吃掉这块小的,我再烤一块大的,全都都给你。我吃现在这些就够啦。”
幼龙依言吃掉了雪宪给它的那份,就盯着雪宪看。
雪宪失笑,只好先烤上生肉,才慢慢地吃起自己那份。
太香了。
味道不怎么样,可是熟食的味道香得让雪宪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他吃着吃着,眼里忽地涌上眼泪,烫得他眼圈都在发烫。他是如此地思念人类的生活,思念栖息大陆。
其实,他有想过再请求这头幼龙把它带回雨林去的。
一方面是他对独自穿越雪域这件事依旧感到很惶恐不安,一方面是他知道回到那里去找到老式水行艇的方法才是最优解。
但是,这个晚上看着这头幼龙,他又想起了它折断左翼,和被凶狠恶龙残忍欺负,钉在湖中高地的情景。
幼龙很害怕回到雨林,也很害怕离开雪山。
雪宪深知这一点。
这头幼龙看起来强壮凶猛,威风凛凛,其实不过是一头涉世未深的小龙,和人类世界的小孩大概没有区别。
雪宪也不想让这头幼龙去涉险了。
等他离开了这里,幼龙还会在雪域开始新的生活,天大地大,它一定会过得很好。
吃完所有的烤狍子肉,幼龙意犹未尽地舔了嘴巴和爪子。
“呜……”
它发出还想要的声音。
“没有啦,都被你吃光了。”雪宪摸了摸它的头,温和道,“下次再做给你吃吧。”
幼龙前胸被狍子抓出来的血痕还在,却浑不在意,依依不舍地盯着火堆。
雪宪想了想,对它说:“笃笃多,我们留个纪念好不好?”
幼龙歪着头,不理解雪宪的意思。
“你看啊。”
雪宪用鱼刺扒拉火堆,一些篝火残烬中的火星飞了起来。
幼龙看着空中的火星,想要去嗅。
它的鼻子触碰到其中一颗,又喷着热气甩了甩头。
雪宪找到了一块趁手的木炭,等待稍微冷却后,就捡起来往洞壁走去。
雪宪学过绘画,很有这方面的天分,画什么都是新手拈来。木炭在他手中像有了生命,一条条漆黑的线条,勾勒出幼龙此时的模样。
他一边画,一边回头观察,那头幼龙收起双翼,乖乖地坐在那里,正对人类奇怪的行为目不转睛。
画完了。
洞壁上出现了幼龙的样子,虽然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
“好看吗?”雪宪问。
幼龙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在溶洞中回荡。
它匍匐过来,用大脑袋推了推雪宪。
“由卡。”
它的意识说。
雪宪霎时明白,笑道:“你是想要再画一个我吗?”
幼龙:“呜。”
雪宪便捡起木炭,又在幼龙的旁边画了一个小人,不过,炭快没了,比那头幼龙画得要潦草许多。
画完,他退了几步,站在龙的旁边,和它一起观察了那幅画一阵,忽然想起来手环是可以拍照的。
手环没有信号,但一直都还有电量。
雪宪打开摄像头,走远了一些,让自己和龙都能出现在镜头范围内。
幼龙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正好回头朝他看。
“合影了哦。”
雪宪抬起手腕,将自己、龙还有壁画都放在取景框。
随后露出个拍照的标准笑容。
“咔嚓。”
手环留下了这一刻。“雪宪和笃笃多,到此一游。”雪宪鼻子有点酸了。
做完这些,雪宪脱掉衣服去温泉里洗了个澡,随后穿上衣服,回到树叶做的床铺上躺好。
那头幼龙已经趴在火堆旁,合上了眼睛。
雪宪看了它一会儿,翻过身也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幼龙就走出洞口,站在洞外的雪地里仰头长啸起来。
昨晚的猎物烤熟后味道很好,它似乎真的还想品尝一次,看样子准备去好好地捕猎一场。
雪宪站在洞里看着幼龙离去,被龙翼扇起的雪风吹进洞中,刮得他打了几个冷颤。幼龙在天空盘旋了一圈,很快便顺着风向调整双翼角度,消失在了天际尽头。
是离开的时候了。
雪宪没有耽误很多时间。
昨晚他没怎么睡,想了很多,把要如何快速离开溶洞这件事规划得有条不紊。
现在按照计划中那样,他先是用拆剩下的里衣做了个包裹,将那些风干的肉类、水果都尽可能多地装了进去——这些就是他未来不知道多少天的口粮,然后,他穿着圣装外袍,把粗制滥造的雪狼皮大氅披上,穿上鼠兔皮毛做的裤子和皮靴,把那张熊皮卷起来,用腰带把它和包裹困在一起,背在了身上。
最后,他捡起了剩下的最长的一根鱼刺,插在腰间,当成了佩剑般的武器。
这前后也不过只花了十几分钟时间。
幼龙去捕猎,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但雪宪的心跳得咚咚直响,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整天被那头龙用意识喊“由卡”,他都快真的把自己当成它的爸爸,竟然有点内疚。
雪宪最后打量了一遍这个生活了很久的溶洞。
从温泉水,到树叶铺的床铺,到岩石,到昨夜的篝火灰烬,再把视线移动到了龙常常蜷缩着睡觉的,那块最宽敞的地方。
雪宪竟然有点心酸。
最后,他看向了洞壁上那幅昨夜画下的作品。
一头简笔画的龙。
一个火柴似的小人。
龙是个坏龙,害得人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萍水相逢,虽然没有培养出多深刻的感情,但还是勉强成为了朋友。
这些天和幼龙的相处很不可思议,一个人、一头龙,像童话故事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巢穴里。
可惜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
其实,就这样结束挺好的,这段经历会变成人生中一个美好的梦,许多年以后也值得回味。
雪宪退后几步,背着行囊离开了溶洞。
洞外的积雪一如既往地深。
算算时间,再过几天栖息大陆都该入夏了,这雪域却像没有春天,永远是个冰雪世界。
有了前两次在雪地出行的经验,雪宪很快就走入树林,在里面折了一些树枝绑在脚下防滑,顺便再找了一根粗壮些的,用来作为拐杖探路。
他现在不能算是轻装简行了,身上背了太多东西,是他接下来这段时间赖以生存的全副家当,一点也不能丢。
雪宪顺着幼龙上次摘果子时离开的方向前进,和这一次它捕猎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担心自己走偏了方向,每走一段路就会观察远处的雪峰以确定路线。
经过上次被幼龙压倒的树林,再经过他曾经掉落下去的缝隙,雪宪又遇到了躲在冰层底下的水獭,它们悄悄地观察雪宪,睁着黑豆豆似的眼睛。
雪宪身上裹着各类野兽的皮,那些水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不再像上次一样对雪宪感到好奇,很快就钻进洞里不见踪影了。
天气不是很好。
忒亚躲在云层后面,显得天很阴,黑压压的。
雪宪不知道自己具体走了多久,在荒无人烟的雪域一切都变得很慢,脚步、时间,以及思维。
风雪来临时,他已经快要走不动了,不得不挪动冻得僵硬的躯体,找到一块形状奇怪的岩石后面停下来休息。
这块石头长得很奇怪,像是从山壁硬生生凸出来的一样,雪宪一屁股坐在石头下方,刚喘了一会气,就发现兔皮做的帽子取不下来了。
他事先聪明了一回,把这个帽子做得只能露出眼睛以防脸部冻伤,但走了这么久,人体呼出的热气已经凝结成冰,把他的脸和兔毛黏在了一起。
这种极寒天气,要不是眉毛也被龙火燎光了,可能也会结冰的。
这附近都是荒芜雪原。
远处,不知道多少年的冰川高高耸起,透出蓝色的光,犹如天门幻境。
天快要黑了,雪宪不敢继续往前走,正要解下背上的熊皮,准备铺在地面,头顶上方的岩石就“咯咯咯”地震动了起来。
那竟然是一只巨大的昆虫!
这种昆虫是无穷星的土著,对人类无害,可是竟然长得这么大,趴在山壁一动不动,还让人误以为它是块岩石。
雪宪吓得不轻,那巨虫伸出触须,慢吞吞地去勾峭壁上方的积雪进食。
这种虫类大概是靠积雪草木为生的,可实在长得让人头皮发麻,雪宪不敢久留,只好拄着树枝继续前进。
在雪域里,只有一些极度耐寒的生物生存,风雪一大,它们就早早地回到巢穴躲了起来。
深灰色的苍穹之下,偌大的雪域只有雪宪一个人在逆风行走。
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了,想着不如回到溶洞去,待在那温暖的温泉旁边,吃一些幼龙捕回来的猎物。他们已经学会了烤制熟食,日子应该过得比以前好受很多。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雪宪哆哆嗦嗦地吃了一些包裹里面的肉干,就再也走不动了。
他想了个办法,用双手在雪地里挖了个洞,做成一个低矮堡垒的样子,就那么钻了进去。
雪宪裹着熊皮,缩在雪洞里又冷又怕,几乎不敢入睡。但很幸运,他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平安地度过了。
早上,风雪停歇。
雪宪钻出了雪洞。
他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看向空旷的雪野,远处高耸的雪峰。
成功迈出第一步,仿佛重生般的喜悦冲击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冲天空大吼了几声,声音回荡在旷野,回荡在山谷,久久没有散去。
“我成功啦。”他收拾东西继续上路,轻快地自言自语,“没有想象中难嘛。继续走,加油啊雪宪,很快就能抵达海边的。”
走了很远以后,雪宪忽地停下,再次望向天空,忒亚的金光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晴空万里。
没有鸟,也没有龙的影子。
这次幼龙没有追上来,雪宪短暂地想象了它回到溶洞时会是什么反应,便迈开脚步重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