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期望生活在一个君子遍布的世界,但实际上周围总会出现小人的身影,所以即便是再想立德、立言的人也不得不谨记少说话、多做事的准则。人世总是充满暧昧的,明的一套写在书上用以传世,暗的一套口耳相传奉为真谛,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江湖中的经验也是这样,需要每个人慢慢地摸索和积累,其他人绝不会对你说:来,我教给你所有的江湖经验。因为很多人连自己也不太确定知道的是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经验,只好沉默;而有些人却将这些经验视为自己行走天下的本领,敝帚自珍。对于后辈,他们只会含糊地用“悟”字来打发,殊不知很多定型的东西已经不需要再浪费时间重走同样的路了。所以,行走在江湖中的年轻人焉能不吃尽苦头?而他们随着年岁的增长焉能不将曾经的怨愤化为对后辈做出同样事的动力?
这,便是江湖的开始。
有形的江湖固然可怕,无形的江湖则更加恐怖。
因为,不管世人活在什么样的状态里,只要灵魂不能纯净,江湖就永远存在,其余的东西都不过是一把红尘,即便再辉煌、再美丽也终有被雨打风吹散的一天。
有形的东西总会凋零,总会经历成、住、坏、空的劫数。
所以,世人经常赞美的不是雕砌在表面上的瞬间,而是镌刻于内心中的永恒。
可是世人当真相信这些吗?
如果相信,那这些江湖禁忌又做何解释呢?
至少此刻的慕容逸尘就犯了这样的禁忌。
娜伊的唇角微微一颤,但面上的笑容仍旧不减,她轻叹一声,慨然道:“不是因为我们胡乱杀人,而是因为我们的防身之术在名门正派看来是邪恶的。”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又道:“想想也是,又是用毒又是炼蛊的,有时连死人都不放过,想说不是邪派都不行。”
那样的话听得慕容逸尘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样的本领还真是够邪的了。
“害怕了是不是?”娜伊美目环转,眸中闪过一丝隐痛,她柔声道:“实际上我刚学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怕得不得了,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们苗人本就被视为不习王化的蛮族,那些精妙的武功就算我们想学又有谁肯传授呢?我们只能将祖先传下的本领练得好了才足以自保,只是这些东西也的确太过阴狠,休说中原人士视我们为邪道,就算是在苗人眼中我们也和恶魔无异。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只会被人厌恶,被人唾弃。有些人因此放逐了自己,彻底沦为魔道,而有些人干脆躲进深山,永不再出来……”
温柔的话语掩盖不住隐藏的痛苦,那种深深的痛不是可以随便伪装出来的,慕容逸尘缓缓低下了头,心中也是一阵酸涩。正与邪,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如果名门正派所代表的就是正义的话,那发生在“福悦客栈”里的一幕又该如何解释呢?
正,邪,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慕容逸尘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正与邪了。
他刚一抬头,却发现坐在身边的慧见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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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流满面了,清澈的目光映在泪水上闪耀如明星,只听慧见用更咽的声音缓缓道:“二位施主,你们知道吗?其实小僧也是个苗人。”
燕氏兄妹受的伤本不轻,再加上连日的奔波和厮杀,早已心力交瘁,居然在迷药药力下足足昏迷了半日才渐渐苏醒过来。燕抒情的身上只是些皮肉伤,用金疮药止住血后便无大碍,但是燕抒义早就身受重伤,先前又在客栈内大战一场,筋骨、脏腑俱已受损,苏醒之后竟是奄奄一息,好在祭灵教对于疗伤续命之术颇有研究,娜伊及其手下又恰是精于此道的高手,身上带有不少疗伤的奇药,经过一番救治,总算将燕抒义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喜极而泣的燕抒情当时就激动得跪倒在地向众人叩头称谢。
接下来的几天里,众人便催马驱车向苗疆赶去。娜伊是因为完成了教内的任务率领部下返回分坛;慧见则是为尽快赶到竹岩山寨取回“焰影斩”,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能通过沿途留下的记号遇到赶来的心劫;燕氏兄妹却是因为逃避江湖群豪的穷追不舍才选择躲到苗疆去,至于躲到什么时候连他二人也不知道。当然,这一众人里还有个无所事事的慕容逸尘。按理说没什么事的他早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不过就是因为他不知道干些什么,而他又不想回家,所以就厚着脸皮以帮忙帮到底为由继续跟着众人向苗疆驶去。
众人快马加鞭,再加上走的并非官道,一连几日竟然未遇到半个追兵,然而众人仍是小心谨慎,除去进食、露宿等稍作停歇外,更无半点停留,短短几天之后便已进入苗疆地界。只见峰峦叠嶂、林海无边,较之中原景色大为不同,云雾缭绕的山间不时有飞鸟的踪影划过,就连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蜿蜒崎岖,好在娜伊及其属下平日走惯了这种路,稍作调整之后,车马行进仍与之前无异,娜伊五人左右无事,索性挤在马车里重复着多日来的旧话题。
也就是发生在青龙山庄里的命案。
连日来,五个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着这件事,通过在客栈内众人之间的对话以及燕氏兄妹这些天来的叙述,娜伊、慕容逸尘和慧见已经对当日青龙山庄发生的事有了一个大致上的了解。
上个月初七正是青龙山庄庄主关焱雄的六十大寿,前来道贺的江湖同道不计其数,偌大的青龙山庄里一时间人影攒动、高朋满座。由于到场的宾朋实在太多,关焱雄就叫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干弟子也去帮忙,而燕氏兄妹负责的正是和庄中的仆役将客人送来的贺礼一一送入库房,那天的客人送来的礼物实在太多,光是记录在册的活儿就让兄妹俩忙活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他二人才和众仆役将礼物搬进库房放好。
傍晚时分,寿宴正式开始,依照惯例,寿宴开始后不久,庄中的小辈要按顺序向关焱雄行叩拜之礼,偏偏关焱雄的二儿媳南宫素因先前说有贺礼要送给公爹就起身回房去了,人未到齐,这叩拜之礼就无法正常进行,于是关焱雄的长子关正让燕抒义去请南宫素前来。可是燕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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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这一去足足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心中生疑,担心会发生什么不测,所以就跟随着关焱雄等人来到了关明与南宫素的房门前。房门一推开,屋内的景象顿时令众人大惊失色。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南宫素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气绝多时,燕抒义手持短刀站在一旁,刀上还沾有尚未干涸的鲜血。关明眼见爱妻被杀,震惊之余当场晕倒。面对众人的质问,燕抒义百口莫辩,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库房失火的消息,一个满身烟尘的下人当着关焱雄的面哆哆嗦嗦地指认放火烧毁库房的正是燕抒义。关焱雄听罢不禁脸色剧变。
关焱雄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须知青龙山庄的镇庄之宝——“潜龙勿用”正是藏在库房地下的一处密室之中,而知道此物所藏之处的除了自己和两个儿子之外,就只有三弟子燕抒义了。因此,顾不得眼前还有那么多人的现实,惊怒交集的关焱雄当场质问燕抒义是否盗走了“潜龙勿用”。在场众人知晓“潜龙勿用”极有可能被燕抒义盗走的事实后,也都纷纷逼问起燕抒义来。
终于,百口莫辩的燕抒义在众人的一再逼迫之下选择了逃走。
那一次的逃走与其说逃走,不如说是死里逃生。
先不说那些义愤填膺的同门师兄弟和前来祝寿的各大宾客,单单是已经悲愤交集的师父就有好几次在阻拦他逃走的时候差点要了他的命,所幸师父因悲伤过度出手没像平时那么稳准,否则,只怕他早就横尸当场。最后,还是在斜刺地从旁杀出的燕抒情的帮助下,兄妹二人才冲出包围,藉由浓烟滚滚、已经烧得火光冲天的库房一侧仓皇逃走。之后,便开始了兄妹二人的逃亡生涯。
青龙山庄发生的事没过几天就已传遍了整个南方武林,不光是杀人的事,还有盗走“潜龙勿用”的事,因为火熄之后,人们发现藏在库房密室里的“潜龙勿用”确实不见了,这么一来,燕抒义杀人盗宝的罪名就彻底成立了。而关于燕抒义杀死南宫素的动机也出现了不同的说法,有人说燕抒义贪恋师嫂美貌,求欢不成遂生杀人之心;有人说燕抒义本想借叫师嫂参加叩拜之礼的机会去偷“潜龙勿用”,不料被南宫素撞见,索性杀人灭口再移尸房中;也有人说燕抒义杀南宫素旨在转移众人视线,让众人以为杀人盗宝的另有其人,只是不曾料到他尚未布完疑阵就被人发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短短几日内就传到了南方武林的各处,甚至连远在巴蜀的风云堡与峨眉派却得到了消息,火速调集门下弟子围捕燕氏兄妹。江南四大武林世家更是联手发出倾天令,号召江湖各路人马誓将燕抒义缉拿回青龙山庄。
如此,燕氏兄妹便成了江湖群豪竞相追捕的猎物,永福、延平府、沙县……直至德兴、长沙府,兄妹二人已经记不清这一路上到底拼杀了多少次、杀死了多少人,他们二人虽也觉得不忍,但为了生存又有什么办法呢?
同样令他们痛苦的还有那桩难以辩解的冤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