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寻疾步行至宁南忧身边,小心翼翼道:“主公,您切莫将那混小子的话放心上。他这般疯魔,所说的话都不能作数的。您...”
“承中...”
他还没有说完,宁南忧便打断了他的话,低沉着嗓音说道:“蒋太公...如今在哪?”
吕寻眸中一滞,不明所以的答道:“蒋公,自然是在临贺。近来中朝与占婆再次蠢蠢欲动起来,蒋公一刻不离的在边境守着呢。”
“备马,我们去见一见他。”那男郎平静至极的说道。
吕寻皱起眉头,全然不知他这般到底要做些什么,犹豫着说道:“可如今,都城正在商议着如何出兵讨伐付贼,您这个时候前往边境,恐怕会惹恼朝中一众人,魏帝与淮王更会刁难...”
“我要立刻启程!启程!!!”宁南忧突然失去理智般的大吼了起来。
吕寻被吓得不清,目瞪口呆的盯着他,满脸疑惑的问道:“主公这是怎么了?如此突然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继续追问,宁南忧却不想再与他多说,干脆转身朝府外奔去。
吕寻呆愣了许久,再反应过来时竟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他立刻追上去,一路狂奔至别院门前,便见宁南忧已经拉了一匹马,纵跃而上,正准备策马离开此处。
他当即也牵来马匹,扬鞭追了上去。
宁南忧像疯了似的策马,一刻不停歇的朝临贺赶去。吕寻在后面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到他的身影。
男郎不吃不喝,不停歇也不觉得累,只是没命的赶路。
路途中,他跑死了四匹马,来到临贺蒋善府上时,已饿的眼前发晕,明明随时随刻就要倒下去,却还是撑着精神敲响了蒋府的府门。
蒋善见到他时无比的惊讶,连声呼喊道:“睿王殿下?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临贺?你不是该在都城与阁崖、江主司商议出兵作战之事么?”
四天四夜风雨兼程的赶路,使得宁南忧此刻的形容糟糕透顶,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发髻,红着一双眼眸,满面青白沧桑,抓住蒋善的衣袖苦苦恳求道:“蒋太公。请您允我看一看卢夫子留下的血书吧!”
蒋善怔住,一脸奇怪的看着他道:“此封血书,老夫早就同你说了,不可开启。你为何今日再次重提旧事。”
宁南忧不管不顾的央求着,甚至当着蒋氏众人的面下跪,声声凄厉的喊着:“请蒋公!成全晚辈之心愿!”
蒋善见他下跪,吓得连忙伸手去抚,急急忙忙道:“老夫怎担得起睿王殿下这般大礼,你且快快请起!”
可这男郎却不肯起身,倔强的跪着:“若蒋公不肯了却晚辈心愿,晚辈愿在此长跪不起。”
蒋善未见过宁南忧如此失意且又坚定的模样,实在拗不过时,便只好答应道:“好好好,老夫答应你。老夫这就去取卢夫子生前的那封血书。殿下,您且快些起来吧,切莫折煞老夫了。”
宁南忧眼眶通红,目光灼灼的盯着蒋善看,却怎么也不肯起身。
蒋善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离去前往书房的内阁密室中取来那一卷放在木匣子里的帛书。
他亲手将此物交到了宁南忧手中,叹了口气道:“殿下,卢夫子说过这封血书最好不要启开,你当真要违背他的遗愿么?”
宁南忧此刻已完全听不进他的话,迫不及待的展开了手中那折已经上了年头的帛卷,盯着卷文上鹤红发紫的血迹,双臂颤抖着阅览了下去。
蒋氏的厅堂,在这一瞬陷入了寂静之中,静得让人发慌害怕。
突然,一声“扑通”传来,宁南忧毫无征兆的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栽倒在地,紧闭双目昏死了过去。
蒋善惊呼一声,急忙招呼堂上候着地小厮过来帮忙,众人合力将男郎带去了厢房。
待宁南忧再次醒来,已是一日后的上午。
蒋善守在他身边唉声叹气,满面愁容。直到身侧男郎稍稍动了动身子,似有苏醒迹象,他才收了愁容,立即望了过去,关切至极的喊道:“孩子...你怎么样了?”宁南忧渴得不能说话,却不喊一声,只是双目失神的盯着床帐纱顶。
蒋善见他这般模样,心疼的揪住胸口,狠狠的捶了捶自己的双腿,懊恼道:“老夫、老夫要是知晓血书上写得是那般可怖的真相...绝不会同意交给你。”
宁南忧一句不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没有半点生气。
“孩子、好孩子。老夫知晓你心中怒火难平,不甘、痛苦。可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的亲生父亲,你的卢夫子,都不会希望你这般消沉、这般不爱惜自己的。”
蒋善试图劝解,宁南忧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他自嘲低语:“往前看?”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到不能连成一句整话,历尽沧桑与疲惫:“蒋太公的好意,我心领了。”
话音落罢,宁南忧挣扎着坐了起来,舔着苍白干裂的唇,摇摇晃晃的从榻上起身站立。蒋善着急忙慌的扶住他,万般心疼的说道:“你要做什么?你身子太虚了,需得好好休息。”
谁知宁南忧却轻轻推开了他伸过来搀扶的手,轻声拒绝道:“晚辈还有要事,就不继续在贵府逗留了。蒋太公,望您珍重。”
说罢,这男郎随便扯了两件衣袍披上,匆匆忙忙的推开房门奔了出去。
蒋善当即追了上去,跟着男郎的脚步追到庭院内,高声大喊道:“孩子!孩子...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宁南忧顿住脚步,停了许久许久,慢慢转过了身,目光灼热却又透着一丝寒凉。他慢慢的、慢慢的朝蒋善跪下,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克制着声音中的苦涩,拜别道:“晚辈叩谢蒋太公,也希望您莫要阻拦晚辈离开。就当是...全了当年您与卢夫子的情谊吧!”
蒋善怔怔的望着他,最终垂下了目光,无奈且伤怀地点了点头道:“罢了,看来老夫拦不住你。只是有一点,老夫需要叮嘱你。不管过往真相到底如何,卢夫子不愿让此封血书的内容重现于世的缘由,便是希望你能够一直向前看,而非沉溺于旧事之中将自己禁锢。孩子,听老夫一句劝,切莫执着太深伤了自己。”
宁南忧一言不发的听着,待蒋善把话说完,他郑重其事的弯下腰作揖行了个礼,随后便扭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蒋府。
蒋善欲言又止,追出去了几步却最终停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命府门前的小厮放了行。
吕寻千辛万苦的赶至临贺时,却并未在蒋府见到宁南忧,得知男郎早已踏上归程之路,他又马不停蹄的掉转方向朝洛阳重新追了过去。
事实便像是涨潮的海浪般汹涌奔腾,隐藏着足以吞噬人心的黑暗,拥有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
宁南忧挺着疲惫的身躯驾马赶回了洛阳,他在城门前逗留了许久,最终牵着缰绳,斥马朝暮寻轩赶去。曹秀身体虚弱,不愿与洛阳诸事掺和在一起,最终还是带着暖暖住回了佛云山。
他心口堵着气,脑海里一直转着一个念头,迫切的想要寻一个与当年事有关的人证实这一切。纵然他亲眼看了血书中的内容,可他心底却极度排斥这样的真相,无法相信也不敢不信。强烈而痛苦的纠结将他的整颗心揉成了一团,使他无法从中挣脱寻找可以踏足的方向。
他极其希望曹夫人能够告诉他不一样的事实,又害怕从她的眸中读出隐瞒和欺骗。
宁南忧在暮寻轩前踌躇许久,终于鼓足了勇气走了进去。
他走在暮寻轩的游廊上,却发现这里异常的安静,庭院之中连个人影也没有,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应洒扫的仆婢好似都被遣了出去似的。
宁南忧一步一步悄悄往前行去,来到了曹秀的屋前。
这里无一人看守,静悄悄的让人心中发寒。他觉得奇怪,便提起衣摆蹑手蹑脚走上台阶,逐渐闻听房舍中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是孩儿不好,孩儿应当好好将戒指收好,如今丢失...实在是...”
屋内,有一男郎的声音传来,言语之间满是愧疚与不安。宁南忧听着,浑身上下瞬间僵硬起来,他低着眸继续听着房舍内的动静。紧接着,他听见了一个令他意外至极的女郎的声音。
“这也不怪你。子曰,你莫要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母亲不会怪你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查出你的那枚戒指到底去往了何处。”
宁南忧的心口突突的跳了起来,整个人陷入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之中,只觉得胸间闷着一口血,似乎随时都能喷出。他几乎快要撑不住,扶住墙壁才勉强立住。
房舍内,曹秀的声音传来:“这件事情需得快些去办。若是让昭远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我们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宁南忧听着,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此时此刻一股莫大的羞辱感涌上颅顶,令他神色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