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越传越怪,逐渐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在大魏翻起了波涛巨浪。
一时之间,人人皆对睿王评头论足、讨伐声不绝于耳。
监管使府邸中,江呈佳听着千珊报上来的这些消息,心中煎熬烦躁至极。
“这背后定是那付博在操纵。鹧鸪刘琦身死大魏的事情早不知过了多久,竟在此时被翻了出来,怎么说也有些奇怪。”千珊愤愤不平的猜测着,恼火的跺了跺脚。
江呈佳跽坐在蒲团上,蹙紧双眉盯着手中的文书,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十分不安。她与千珊持着同样的想法,认为此次风波当是付博所为。
宁南忧被贬至信都,担任监管使一职的这一年,水阁与夜箜阁、精督卫与东府司相互联手,将付博压制的无法喘息,意图逼迫他露出马脚,让魏帝彻底对他失去信任,以此摧毁付氏在世族之间的根基。
谁知付博不但没有在魏帝面前显出反意,反而将自己的野心藏得滴水不漏,行事狡猾诡谲,让人摸不着头绪、抓不住把柄。他虽收敛了表面的锋芒,但私下里却仍在暗中收揽势力,并未停止原本的计划。
江呈佳与江呈轶两人都有所察觉,却无奈于他的缜密思维,寻不到任何证据。付博的所行所为,令人颇为忌惮,原本她就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利于睿王府以及东府司的事情,而今大战一触即发,她所忧虑的也终于应验。
她道:“这一年来,兄长与殿下逼得付博太紧迫。或正因此,才使得他铤而走险,使出了这样的法子。”
千珊闷闷的说道:“付博也真耐得住性子,朝堂之上众臣抵对,他还能恬不知耻的继续呆下去。不论睿王殿下和云菁君怎么设计逼迫,他都寻了法子躲过。为了不牵扯自身,竟暗中挑拨激化占婆、中朝以及大魏三国之间的恩怨,做出这等危民危国的事情来,他也不怕对不住自家的老祖宗。”
江呈佳听到这话,不由冷笑道:“他何时在乎过付氏满门百年积攒好不容易得来的名誉了?若他想对得住自家的老祖宗,当初便不会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篡位了。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可以从侧面证明付博已经无力继续遮掩他多年策划的阴谋,欲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了。中朝、占婆与大魏的战况一旦焦灼,便是付氏起兵的最佳时机,他定会乘虚而入,让大魏朝野上下皆措手不及,彻底揭开自己的真面目。”
她低眸思量一番,摆开面前书案上的物品,展平纸帛,提笔写了封信,递给千珊道:“今夜命烛影将此封信在两日一夜内交给京城的春娘,让她见此信件,务必按照我说得去做。”
千珊伸手接过那信,好奇的问道:“姑娘给春娘写了什么?”
江呈佳道:“不论是占婆公主一事,还是中朝借口言说四皇子乃是殿下所杀的事情,都足以证明付博已经准备着手反击。这个时候,若再让春娘与那付仲文虚与委蛇,诱骗有关于付府的情报,便不是很妥了。她需以最快速度从京城撤离,才能避免她被付博发现。”
千珊立即点头赞同道:“姑娘说的有理,奴婢今夜便去安排。”
这一年,为了抑制付博,探听付府的消息,燕春娘舍去己身恩怨,同付博之子付仲文重归于好,暗中埋伏在京城之中,替宁南忧与江呈佳获得了诸多一手情报,又助东府司与精督卫暗中行动,屡屡击中付博的痛点,办成了不少大事。她凭借自身的能力,利用付仲文的怜爱之心,在洛阳城中极好的掩藏了自己的踪迹。
然则,如今时局已然有大乱的迹象,若燕春娘继续呆在付仲文身边,必然会陷入不可纾解的危难之中。江呈佳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当主仆二人为外界形势发愁时,掌管千机处的拂风又急匆匆的赶来府邸之中,将另一则将将得到的消息带到了江呈佳面前。
当年身死于广信的陈旭,生前所行之事不知被何人泄露了出来。镇守边疆的诸位将领发现,中朝自宣战以来,似乎对大魏边境的军事布防了如指掌,一路对战竟处处得胜。乌浒部落被强行镇压,为保臣民安全,乌浒王只能保持中立,不与中朝及占婆为难,也没有出手援助大魏。故而,中朝与占婆绕路而行,两军于郁林回合,猛打强攻,竟在三个月内顺利的拿下了广州,占据苍梧为军事据点,又转头攻向了临贺。守在边境的蒋家军因前两年宋宗贪墨走私之事缺了大量的军械武器,作战时处于下风而频繁战败,迫不得已之下只好上奏请旨,携带全军退至临贺死守。
眼看着中朝与占婆一路旗开得胜,几乎没有什么败仗,众边境将领们便心生疑惑,私下调查时无意中得知当年睿王府的军师陈旭竟然为了获取中朝皇帝的信任,将大魏边境的军防部署图献了出去。于是,众人立即将此事与中朝意外逝亡的四皇子刘琦联系在了一起,猜测是睿王为了在临贺弄权,联合四皇子刘琦掌控广信、乌浒以及临贺,才会指使陈旭献出了军防部署图。后又害怕事情暴露,干脆将这两人依次灭口,了结后患。
这消息一出,引得大魏臣民一片哗然,上至贵官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对睿王憎恶唾弃。
流言蜚语一旦掀起,再想平息便是难上加难。
江呈佳从拂风口中得知此事,一时之间心中闷堵,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千珊连忙将她扶住,急切的安慰道:“姑娘先别着急。传闻而已...殿下不会有事的。”“扶我去更衣,我要去府衙寻殿下。”江呈佳捂着发晕的头,靠在千珊身边说道。
千珊小心翼翼的搀着她,往珠帘内行去。谁知两人还未抵至内室,门外便再次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吕寻焦灼急切的声音隔着扇门响起:“王妃!王妃!属下有事急报!还请王妃面见属下!”
江呈佳听着这动静,心口不由得一惊,挣开千珊搀扶着的手,疾步行至门前,推开扇门向廊下看去。只见吕寻大汗淋漓的站在屋前,慌里慌张的说道:“王妃!大事不好了!大王他...他...”
他停在此处,忽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面色难堪至极,眼眶亦莫名红了一圈。江呈佳见状,只觉得一阵心寒,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大王他怎么了?你如何吞吞吐吐的?发生什么事了?”
吕寻憋红了脸,在女郎面前手足无措,却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
千珊忍不住大吼一声道:“到底怎么了!吕寻你倒是说啊!”
吕寻因她的吼声一震,哭丧着脸道:“昨天夜里,信都粮仓被盗,城门坚守的军将也不知被何人被杀,案子今日晨起便已发酵,众臣心之惶惶。谁知今日下午大魏各地郡县竟传出了同样的消息,粮仓遭袭、军将被杀,被盗之地的太守皆一口咬定此事乃大王联合江湖商帮夜箜阁所为...
为得就是扰乱大魏内政,他好从中谋利。这半年里,关于大王的非议一直不断,如今愈加夸张。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竟还信了这样的胡话,对大王多有指摘。他们群情激愤,嚷嚷着、嚷嚷着要将大王赶出信都,全然不顾大王的郡王身份...”
江呈佳闻听吕寻所说,心间升起莫大的恐慌。她白着一张脸问道:“大王如今...在何处?”
吕寻瞪着通红的双目,哽咽着说道:“信都群臣不由大王分说,竟私下偷偷在大王碗中下了蒙汗药。属下赶到时,他已经被那群小人抬到了城外,绑在了郊外的刑场柱台上。眼下全城的百姓都前往围观,个个义正言辞,对大王唾骂不止,皆喊着要他滚出信都,滚出大魏...”
千珊吃惊震骇道:“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日,还不至如此。那些信都官吏怎敢对堂堂郡王动手?难道他们不怕皇帝与淮王追责么?!”
吕寻双手交叉在前,无力的揉搓着手指,微微啜泣道:“皇帝和淮王哪里会管大王的死活?大王他向来都是那个最遭人嫌的。他们、他们那群小人巴不得大王死在信都,方便他们夺取精督卫的管辖治军权。王妃您快去看看吧,若再晚一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江呈佳捂着发喘不止的胸口,腿脚愈发绵软无力起来,倒在千珊怀里浑身发凉。
千珊眼看她脸色不对,急忙喊道:“姑娘,您千万撑住,别吓奴婢!”
“带我、带我去郊外刑场!快...快!”她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
千珊立即点头道:“好、好...奴婢这就带您去。”
说罢,主仆二人便在吕寻的引领下,乘着牛车赶往了信都城外。
抵达郊外刑场,三人瞧见那小小的刑台周围,竟围满了密密麻麻的民众。信都城内万巷皆空,举城壮汉男丁、妇孺老小皆跑到了此处凑热闹,嘴里还愤愤不已的骂着宁南忧的名字。
江呈佳苍白着一张脸,挤在人山人海之中,努力的想朝刑台看去一眼,却怎么也瞧不见。
千珊与吕寻护在她身边,艰难的挡开汹涌如潮的人群,费尽一身力气向刑台行去。可当他们三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人群的最里面时,却发现刑柱之上早无宁南忧的身影,判台之上只留下信都群臣在上窃窃私语。
已是末春初夏的时节,可不知为何突然卷起了一阵冷风,吹得在场众人皆瑟瑟一抖,各自抱紧了自己抵御这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