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月阑驾马骑行疾奔而去,途中正遇见街边缓缓行走的沐云与江呈佳。但他赶得急,并未注意到两位女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深巷之中,不知所踪。
沐云盯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紧蹙着眉头道:“方才那驾马奔过的可是窦廷尉?他怎么从东市走得这样急?”
江呈佳侧倚在木轮上,在眯眼之间亦瞧见了那抹眼熟的身影,低声道:“许是廷尉府出了什么事吧。”
沐云望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又瞧了瞧东边高挂的太阳,轻声温柔道;“我们出来的时辰已久,若继续在外逗留,恐怕对你的病情无益。阿萝,不如返程吧?”
“也好。你我在东市现身这么片刻,消息也应当传至侯府与王府了。我已疲乏至极,是时候该回去了。”她说这话时,余光刻意朝身后跟着的几人瞥去,眼底尽是盘算。
红茶与水河等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便见两位女郎忽然间止了步伐,调头朝东市的出口行去,于是不敢耽搁,立即跟了上去。
江府通往东市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若是步行,需要绕过三条长街、四处小巷,方能抵达。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呈佳才与一众人回到江府,一入碧棠斋,她便命水河与红茶将上下封锁,不允任何人入内,独自去往了书房,便连沐云也被她拦在了院外。
府中仆婢眼见此景,不由疑惑,私下里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姑娘突然之间是怎么了?怎么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入了碧棠斋?”
“不清楚,许是方才出府时发生了什么事?”
“....”
数十名仆役、女婢围在廊下,伸头伸脑的往碧棠斋的方向看。
沐云站在照壁外,靠着青墙,望着安静的院落,长叹一口气,随即摇摇头无奈离开。她目光轻轻扫过围廊上站着的仆婢们,略带了些凌厉,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随意窥探主家动静。
她冷下眸子,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站着的孙齐,见他一直闷声不吭的低着头,便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随即向候在门前的众人嘱咐道:“姑娘出府一趟,已然劳累。今日不必入内侍候,一切只让水河与红茶来处理便好。你们都退下吧,无事莫要打扰。”
“奴婢、属下遵命。”侍候在碧棠斋内的几名婢子,随同年谦、孙齐一同向沐云欠身行礼,退了出去。
白驹过隙,东阳西迁,夜幕便在惶惶之中降临,数千盏星灯挂在沉如深渊的空中,随着洁白无暇的月光洒下来,铺散着、覆盖在城头街巷。
江府上下燃起了青灯,烛光将长廊四角照得通明彻亮。仆婢们在甬道里低头行走,闷声不语,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活。昏暗之处,静悄悄一片。后院的冷风吹来,地上枯黄的树叶被卷起,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碧棠斋沉寂了一个下午,终于有了丝动静。
江呈佳自书房而出,便听水河上前说道:“女君,沐夫人一炷香前,便在碧棠斋照壁前候着了,似乎有要紧的事情,要同您商议。”
她抬眸微顿,手里拿着一纸卷书,向水河轻轻颔首道:“知道了。我去主屋拿点东西,便去见她。”
说罢,她抬脚便欲离开,水河急忙跟上。谁知江呈佳忽然顿住,余光瞥她一眼道:“不必跟着我。你与红茶先去庖厨帮我看着药膳,入夜之后我要食用。”
水河怔住,只觉得奇怪,心里想:平日里,女君从不会过问药膳的事情,怎么突然提及?
正当她发愣时,江呈佳已遥遥远去,隐在漆黑之中,消失了身影。
彼时,沐云靠在柳树旁,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江呈佳便在此刻出现在了照壁前,向她唤了一声:“阿依,我来晚了些,让你久等了。”
沐云转头,双臂环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她手上攥着的那卷文书之上,轻声道:“为了一个孙齐,你倒是准备的齐全?”
江呈佳低眸,微微道:“那是自然。他好歹侍奉过我与君侯两年,若不郑重对待,岂不是白费了这段时间君侯对他的重视?”
沐云撅了撅嘴,不再继续过问,站直了身子,朝碧棠斋外头行去:“走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孙齐已经被扣下了。能证明他是传信人的那几名探子和护卫也已入府。今夜他是逃不过的。”
她走在前头,向江呈佳招呼一声,脚下的步伐便更快了些。两人一道朝西庭角落里的阁楼行去。
孙齐与年谦同住于江府西庭的翠雀楼中,此楼靠近江呈佳的碧棠斋,方便两位医者为其诊脉、调整养身的药方。故而,女郎们未行几步便抵达了孙齐的住处。
江呈佳站在阁楼前,盯着屋里映出来的人影,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门前守着数十名护卫,眼见两位女郎来此,立即行礼道:“姑娘!夫人!”
女郎们冲着数名守卫点点头,吩咐道:“入夜了。诸位郎君辛苦,去廊下领碗茶汤消消疲倦吧。”众人道:“喏。”
护卫们排成一列,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江呈佳长呼一口气,憋在心中,面色逐渐深沉。沐云在旁看着,默默说道:“去吧。我在屋外等你,若有事立即唤我。”
江呈佳余光一瞥,神色恍然,轻声道:“好。我去去便归。”
她握紧手中的卷书,提起裙摆,悄悄上了台阶,顿在槛前,伸出去推门的手却倏然停住。
沐云闷不做声的观察着,面露无奈,暗暗叹息一声。江呈佳凝神顿滞片刻,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屋中传来孙齐的一声轻唤:“女君。”
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扇门合实的声音。
沐云终于松了口气,转身走到廊下,盯着外头的夜景,倚在红柱上,悄悄等待江呈佳出来。
屋内,灯光因门外微风闯入,而摇曳不已。
江呈佳站在明亮的堂下,盯着跪在地上俯首不起的孙齐,眸露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轻轻道:“跪着作甚?起来吧。”
孙齐浑身一抖,颤颤巍巍的抬首,朝明堂中央的女郎望去,神色仓惶道:“不知女君...因何缘由突然驾临?”
江呈佳并未透出本意,温温和和的问道:“夜深了,我想寻孙医令聊一聊养身方子的事情。”
孙齐面露疑惑,奇怪道:“女君的养身方子...?下官一向都是与沐夫人商议的...您怎么突然要来问这些?”
江呈佳轻轻一笑,淡淡道:“怎么,我要过问自己用药的药方,还需让你与我嫂嫂同意不成?”
孙齐听她口吻中的不悦,心情起伏不断,只觉得脑门发凉,结结巴巴的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江呈佳没等他说完,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故而亲自将药方带了过来。我自小也读过些医书,对药方上的几处药材尚有些不解,已用墨笔圈注了起来,不知孙大人可否讲述一番?”
她走上前,蹲在孙齐面前,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并将手中的卷书交给了他。
孙齐已是满身冷汗,接过女郎手中的卷书,臂腕间不断颤抖:“下官、下官遵命。”
他低下头,展开手中卷书,提心吊胆的阅览了起来。
这一看,他立即脸色大变,腿脚当即酸软,扑通一声,又重新跪了下去。
江呈佳缓慢优雅的起身,唇角勾起笑意,眸中却似寒潭冰水,森凉阴暗。她启唇,温柔道:“孙大人怎么吓成这样?我这药方是有哪里不妥么?叫你这样害怕?”
孙齐虚乏至极,满心恐惧,盯着卷书上的娟娟小字,用力的吞了吞喉咙:“不知女君...为何要给下官看这样的东西?”
江呈佳:“孙大人问我为什么?我倒想要问您一句,为何见此文书的内容,如此慌张不堪?”
孙齐嘴唇发白,脸色苍苍,攥着那份文书道:“下官向来胆懦。如今,女君突然告知当年往事,实令下官惶恐。不知女君为何会行此举?下官、下官...”
“孙大人当真对文书内容一无所知么?那么,这两份手书,你可眼熟?”江呈佳从怀中掏出两份卷文,甩到了他的面前。
两份卷文坠在地上,铺张开来,恰到好处的呈现在孙齐面前,他当即大唤一声道:“女君!下官冤枉!”
江呈佳冷然说道:“孙齐。我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你若一直不认,我自有其他办法让你说实话。”
“女君!下官...下官...”
孙齐语无伦次,不知作何反驳,跪在地上,不断用衣袖擦抚脑门上的细汗。
“你应当晓得,我背后乃至江府背后,有什么当作倚靠。你的行踪,我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认或不认,事实都摆在那里。原本,我不必前来与你多费口舌,待君侯归来后,直接将这些证据交给他便是。然则,你这两年尽心尽力服侍我们夫妻二人,我自想给你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