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你我刚刚相认,难道便要因此事相争么?”
宁南忧眸中的笑意加重,唇角却不自觉的垂了下来。他抚平膝上衣摆的皱褶,收回了搭在烛影肩上的手,道:“水阁既参与朝堂之事,你的阁主又与我结了姻亲。你便该知道,这些年朝堂局势到底如何。淮王府手握盛权,各世族分占地方之势,大魏上下看似平和一片、并无内动,实则却是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帝党被处处打压,形势本就飘摇动荡。若再掀起涟漪,伤害的便是万众平民。而那些,曾经联合陷害卢氏、越氏、吕氏以及慕容氏的门阀望族....包括我的父亲,不但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还会趁虚而入,以此实现他们的狼子野心。若不能一击而中,他们必会制造出更大的动乱。当年的逆案,涉案族系庞大...凭你一人,绝不可能报仇。
阿清,你信我。如今邓氏已然颓倒,接下来便是淮王府。就算对面是我的父亲,我也绝不会心软。我,定能报仇雪恨,并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澄清他们的冤屈。”
“君侯,我知您意,是不想我单独冒险...那么,可否让我跟随您共同谋事?若无法亲自参与,我心中总是愧疚难安。”烛影锲而不舍,不断征寻他的同意,心如铁石般坚决。
宁南忧望着他,仿佛瞧见了当初的自己,默然一阵,屡屡不安。他怕,烛影会像他一样深陷。他深邃的眸,在眼眶中来回转着,最终定下,仍是斩钉截铁的回绝道:“不妥。你是卢氏唯一的嫡传血脉。我绝不能让你涉嫌。”
烛影目色失望,还想继续恳求,却在那张口的一瞬,被宁南忧止住。
“不过...你身在水阁,阁主又是我的妻子。这些事情,难免会有所涉及。只要...你保全自身,不入险境。我便视作不见,姑且不管。”
宁南忧一转话锋,抬眸看向他。
烛影愣住,一时间未理解他的意思,哑然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只要你跟在我身边,不轻举妄动。君侯他,愿意让你知晓他接下来的谋划。若有需要,也会让你参与。不过,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必须听命水阁,不得做出任何危害自身的险事。”
在旁听着他们二人对话的女郎,趁着空档插了一句。烛影侧身朝她看去一眼,又立即回头盯向面前的郎君,万分欣喜道:“君侯放心。为了大局,为了您与阁主,我绝不会私自行事!”
宁南忧看着他满脸的高兴,自己却并不愉悦,反而更加烦闷,他勉强配合着烛影,露出浅笑,却默不作声。
沐云悄悄观察着玄衣郎君的脸色,目色微顿,偷偷俯下身子,靠在江呈佳耳边,低语道:“你家君侯,好似情绪不高。他找了卢世清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见到,难道不应该欢喜么?”
江呈佳听之,略生忧虑,刻意压住嗓音,小声对沐云说道:“阿依,我想同他单独聊一聊。你先将烛影带下去可好?”
沐云不放心道:“我走了,你的眼睛能行么?”
江呈佳轻嗯一声:“撑上一刻不打紧。你记得掐准时辰进来便好。”
“好,那你小心些。”
沐云收了声,再朝前方坐着的宁南忧望了一眼,继而想定了什么,走上前道:“君侯、烛影。”
她打断了郎君们的交流,拂礼道:“阿萝有话要同君侯单独说。烛影...你先随我出去等候吧?”
两人纷纷一怔,顿住了此刻的话题。烛影不知所以,但还是应道:“好。”
沐云又向宁南忧行了一礼,便带着烛影离开了正堂,并将厅前的木扇门合了起来,留下宽敞的空间,让夫妻二人畅谈。屏风前点着的两盏烛灯已快要燃尽,摇晃的厉害。
但宁南忧与江呈佳都没有察觉。
少顷,女郎浅叹一声道:“让你与他见面...你不高兴了?”
宁南忧不作声,也不转身看她,只是耷拉着唇角,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
江呈佳皱着眉头,伸出手撑着面前的案几,徐徐起身,试探着绕路前行,却意料之中的被脚边的席子绊倒,重重的摔在了玄衣郎君身侧,发出一声惊呼。
这动静惊醒了陷入沉思的宁南忧。他寻声望去,便见江呈佳跌倒在冰凉的石板上,五官皱在了一起,吃痛的捂住膝盖,似乎摔得不轻。他当即起身,冲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心疼责怪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么大人了,还会在厅堂上跌倒?”
“唔。谁让你不应我。我着急,没看清脚下有长垫挡着,便摔了。”她委屈巴巴的窝在他的臂弯里,嘟囔着说道。
宁南忧听着她的语气,不由一笑,温柔哄道:“我方才想事情太入神,故而未听见你唤我。怎么样?摔到了哪里?让我瞧瞧?”江呈佳哼唧道:“哪哪都摔到了,尤其腿上和手腕。”
“好、好。我给你揉揉。”说罢,他真的伸手在她膝盖处轻轻揉了起来,但下手却十分重,惊得江呈佳一声惨叫。
女郎恼道:“你要疼死我呀?没摔伤,也要被你捏的起乌青了。”
“谁叫我的小阿萝不老实呢?”宁南忧浅声低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从她讨娇嗔怪时,他便晓得,这小娘子并没有摔疼,只是趁机向他撒娇罢了。于是,便将计就计,故意加重手劲儿,捏着女郎膝盖上的皮肉拧了拧。
江呈佳气鼓鼓道:“这么久不来看我也就罢了。难道连我向你撒个娇,也不准么?”
“哈哈哈。”宁南忧莞尔道:“自然准的。”
随即,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安抚这个暴躁的小娘子。
“那你,可否说说,方才在想什么?”
她切入正题,眉间带笑,眯着眼看着他,尽量保持着自然,遮掩着自己双目的异常。
宁南忧敛起笑意,抱紧她,目光投向远方,定在木扇门的明纸上,温温而言:“没什么,只是觉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和阿清相认了。要是再晚一点,再晚一点的话,一切就都平静了。那时,我必然已达成所愿。阿清,便不会因此事伤怀愧疚了。”
“那么...你是在责怪我?”
听着他略微伤怀的语气,江呈佳有些内疚道:“你在怨我,此刻让你们相认么?”
宁南忧懵住,深眸垂下,定在她憔悴苍白的面容上,一时失声,最后啼笑皆非道:“傻瓜,我怨你作甚。当初,你寻到阿清时,已向我保证过,若无意外,绝不会将往事以及他的身世告知于他。阿清,是你身边的人。
你培养照顾他多年,依着你的性子,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亲人,又怎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我想,定是阿清发觉了什么,查清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寻你对峙...才会有如今我与他相认的情形。如此这般,又怎能怪到你的身上?”
江呈佳身形微微一震,问:“你,猜到了?”
宁南忧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用说,事实应当就是如此。我信你,绝不会颠倒当初对我的承诺。”
女郎终于展开了发自真心的笑容,从内心长舒了一口气:“你说的不错。当年事,确实是烛影自己发现的。然而,这其中却有古怪。四个月以前,烛影曾收到一封匿名手书,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凭着一块崔玉,查到了卢夫子曾经遗失亲子,顾夫人丧命武陵的消息。”
宁南忧提声疑道:“匿名手书?这么说...烛影便是阿清的事情,还有旁人知晓?”
江呈佳颔首,并说出自己的猜测:“不错。否则,不会有人给烛影传递这样的手书。我想,这背后,极有可能是秦冶或者周源末所操纵。”
宁南忧沉下嗓音,抚着下巴,细细斟酌道:“他们二人,确实最有可能。许是想要通过手书,让阿清了解自己的身世,加入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不过。”
下一瞬,他转了话锋道:“此事并未查清,还需慎重。若不是秦冶与周源末,那么送来手书的人,很有可能想利用烛影挑起什么事端。”
“你说的对。这幕后操纵之人至关重要。”江呈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宁南忧:“所以,我们必须调查这封手书的来源,弄清楚究竟是谁想让烛影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不得有一丝疑漏。”
“如此这般,不如...将此事交给烛影全权调查?”
江呈佳从他怀中挣扎起身,倚在他肩膀上,小心翼翼的征求意见。
“阿清...”宁南忧喃了一句,皱着眉头犹豫起来。
江呈佳立即挽住他的胳膊,认真说道:“你放心,烛影是水阁最顶尖的探子,他是千机处出身,又蒙受兄长亲自教导,武功绝然....多年来,他一直在险案中徘徊,最熟悉如何脱身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