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储君三步上前,匆匆忙忙的俯身相扶道:“皇婶快快免礼。汝见本宫,不必如此拘束。”
江呈佳顺势而起,低首回恩:“谢殿下。”
少年站在密室门前,目光落在女郎身上,停滞片刻后,朝城勉看去,眉心紧皱道:“表兄,为何皇婶会与您一同前来?你可知,现在东宫上下禁卫...正四处防备江氏之人?你如此堂而皇之的将皇婶带入东宫,可考虑过后果?”
城勉低眸,拱手作揖道:“臣知晓,太子殿下心中挂念江氏一族,却被困在东宫之中,无法相助分毫,早已坐不住。臣便自作主张,将县主带了过来。”
太子稍缓了缓脸色,倒退两步,转身向屋内行去。
江呈佳默默听着这兄弟二人的对话,心中焦虑微微缓下。见到太子的那一瞬,她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会先开口询问城勉,为何她会出现在这条仅有城勉与东宫知晓的暗室隧道之中?并对她生出警惕之心。
然,太子却仿佛,全然不介意她知晓东宫与城勉私下铸造此幽行通道的秘密,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由此可以看出,太子待江氏一族,仍是信任至极,东宫并不信江府会做出劫囚刑场、违逆圣意之事。
密室门外,直连太子寝宫书房,又有珠帘当作通知提醒,可谓绝密安全。
江呈佳重新站回城勉身后,推着他身下木轮,跟紧太子走出了密室。
布满长纱帷帐的宫殿内,清冷幽幽。陈设布置十分简洁明了,可见太子不喜繁杂,生性磊落的性格。
三人一路无言,一同步行至与密室完全相反的另侧百~万#^^小!说之中。太子这才顿下脚步,转身重新朝他们望来。这少年储君默而不语,眼神有着威压之势,直勾勾的盯着江呈佳看:“皇婶...必是为了先生之事而来。”
江呈佳微微屈身,行礼应道:“殿下英明,妾确实是为妾身兄长而来。”
太子负手背后,淡淡道:“皇婶,若有什么相求之事,直言便是。”
“妾身...”江呈佳垂头低眸,提起裙摆,下跪大拜道:“欲请殿下入宫。”
她突如其来的大拜之礼,让太子有些出乎意外。少年储君急忙弯身,想要将她扶起,却听此女伏地埋头,硬声说道:“殿下,情势紧急,已容不得半点耽搁...”
“皇婶...你现在让本宫入宫...又能做些什么?若本宫去求陛下,饶恕江府,必然会被厉声斥责,说不定东宫上下乃至城氏都要因为先生一人被牵连,想必先生也不愿意瞧见这样的景象出现。所幸,现如今...先生不在京中,您与师母也藏匿等当,待这阵风波稍稍平息,本宫再入宫中说情,或可令父皇怒气消下,博得一线机会。”太子站起身,直言拒绝。
江呈佳道:“殿下顾虑大局,妾身心知且佩。只是,妾身请求殿下入宫,并非是让殿下去向陛下求情。”
太子眸怔,扭身低首向她望去,奇怪道:“你不欲本宫入宫求情,又为何要让本宫走这一趟?”
“妾身是想...让殿下入宫,会见少府大人。”江呈佳说道。
“阴利成?”太子更为不解。
江呈佳:“正是此人。只要殿下答应前往宫中,会见此人。眼下局势...或者还有扭转的机会。”
太子眸色渐浅,盯着她,淡淡道:“皇婶说说看....你要本宫会见阴利成,到底要做些什么?”
江呈佳继续叩头应答:“妾身想让殿下,携吾入宫,密围少府宫。”
“你要围禁少府?好大的胆子!”
太子听其言,满面惊骇,不由心想:先生这位亲妹,莫不是疯魔了,为了救江氏一族出水火,已开始乱出主意了?“殿下,请听妾身细说...”
“少府之内,如今的山泽陂地之税,已大大减少...不如往年,就连贡献天子的地方珍宝,每年也不符府库要求。殿下可知这是为何?”
太子又是微顿,诧异道:“少府课税缩降?不是因为陛下下旨,减少税收,削减宫内用度,休生养民之故么?”
“表面如此,实则不然。妾身乃至江府背后的水阁,早已注意到了此处异常,于是在三年前,便开始着手调查此事。水阁密探暗中走访调查实行少府山泽课税的地方,却发现...大魏各地课税并无任何缩减,反而较之往年,大幅度上涨。”
太子睁大双眼,微微薄怒道:“什么?大魏已因频起战乱而民不聊生,连年的自然灾害使得国朝内忧外患。此时,少府那帮狗奴,竟还敢如此苛刻民生?那阴利成可还想要性命?!!”
“殿下息怒。阴少府虽有失职不察之罪,却并不是增课山泽之税、令民生乱的罪魁。”
太子神色微微凝滞,略止怒意,冷声问道:“皇婶究竟何意?”
江呈佳低头默语,并未及时回答。
太子脚步微颤,沉寂片刻后,问道:“难道...”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呈佳看,双拳握紧:“皇婶这个时候突然提及少府增收山泽之税....是想说,此事乃邓太尉与邓氏族人所为?”
地上跪拜着的女郎,微勾唇角道:“殿下聪慧,妾身之意,您一猜便知。”
城勉在旁,听得心惊胆战,骇然不已道:“邓氏竟然敢将手伸入内宫之中?如此胆大包天?可还将皇权放在眼中?”
太子攥着手掌,手背青筋暴起,年少刚毅的脸庞黑沉了三度,咬牙切齿道:“本宫未曾想到...父皇宠信邓氏多年,邓太尉与邓氏族人...竟会接二连三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实在可恶至极!”
“殿下...此次,刑场牢狱劫囚,明显是邓氏所为。他们却将这罪责无端栽给江府...甚至牵连整个东府司与御史台。今日午后...妾身得到了一则确切的消息,邓情为平息洛阳城中众民对邓氏一族的怨愤仇恨...已领邓元入宫觐见陛下。他们兄弟二人,打算趁着江府陷落的机会,将腊八爆炸案的罪名...也一并推到兄长身上,让京中民众乃至众臣的怒火通通转至江府。若无殿下相助密围少府,恐怕妾身兄长难逃定罪下狱的下场。”江呈佳趁热打铁,提及邓情邓元入宫之事,顺理成章的说出她请求太子入宫会见阴利成的理由。
少年储君大吃一惊道:“什么?邓情与邓元竟敢入宫指证师长为腊八爆炸案的元凶?汪鹤虽投案自首,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案与邓氏脱不了干系,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这般构陷?”
“殿下切莫动气,此事说来还是兄长吃亏。爆炸案或许...确实与邓氏并不相干。此案疑点重重,仍有许多需要考究的地方。”江呈佳将一切如实相告。
太子面露奇怪,有些不解道:“若与邓氏无关,邓太尉又为何那般咬定汪鹤的罪行?他如此迫切的想要父皇结案...难道不是心中有鬼么?”
“殿下,请容妾身细细说来,当年汪鹤前往东府司投案自首,兄长在邓太尉与民怨的逼迫之下,受陛下之命,无奈了结此案,推汪鹤为此案真凶,并处以极刑,平息洛阳民怒。可兄长在结案前便认为,点燃邓元私宅的祸首并非邓氏内族之人。因此,汪鹤突然前往东府司认罪一事,令兄长措手不及、十分疑惑。虽此案早已了结定罪,但兄长始终未曾放弃寻找此案真相,多月细查才得知...邓太尉着急将汪鹤推出顶罪的原因...
这一切全是由于,邓府全族在扬州水灾横行之时,仍收到了苏刃八箱财宝敬献的缘故。殿下晓得,当年的水灾之患闹得到底有多严重,大魏十三州皆遭牵连,沿江两岸尤为严重,扬州首当其冲。
苏刃身为扬州刺史,却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收集搜刮四千石的财两向邓府送礼...已不是小小受贿之事这么简单了,倘若陛下与欲众臣知晓邓氏如此肆无忌惮的收敛财物,填充私库...必会在洛阳乃至整个大魏国朝掀起惊天巨浪。到那时,即便陛下想要维护邓氏,也无法对众朝臣与黎民的抗议视若无睹。
邓氏一旦落上此等罪名,最后定是削爵毁官的结果,全族皆要遭千夫所指、万夫唾骂。而爆炸案发生后,廷尉府、统领府、东府司等官衙皆在追查此案,邓氏一不小心,便有可能泄露秘密,这才会急着推出汪鹤来顶罪,欲尽快平息风波,令众人转移目光。”
太子今日耳闻过多信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两年前,沿江水患闹得有多严重...凡天下之人,都为两岸生民忧心。父皇亦日日不安,成日跪于祀庙祈福...削减了宫中七成用度,以用来赈灾救民。邓氏怎么敢...在这种时候...那苏刃...于扬州任职数年。不知他手下的百姓...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冤屈痛苦?”
少年储君痛心疾首,难以自持,只觉心口沉闷不堪,捶胸顿足皆不能以消去心中悲愤。
“父皇...父皇他究竟宠信了一个怎样的人?这些事...他又知晓多少?”太子喃喃自语着,反复吟问。
“陛下因邓太尉多年来鼎力支持,才能与摄政王抗衡,自是心怀感激,信任邓氏,不愿戳穿邓氏一族的制造的假象。殿下大可不必因此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