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定案时,魏帝以汪鹤因仇谋私,引燃邓府的结论匆匆了结此案,便是为了向民众隐瞒在邓元私府之中找到朝廷重犯“施安”遗体的事实。于是众人目光自然都转移到了汪鹤身上,迫不及待的要他为死于这场爆炸案中的无辜之人偿命,就不会注意从邓元府上地牢中搜出的尸体究竟是什么身份。
眼下,此案被重新被翻出来,自然惹起民众们刨根问底的想法。
甚有人直接猜测,会否是邓元想要隐瞒私府之内隐藏的那条通往地下钱庄的暗道,清除邓氏一族收受苏刃之贿赂的痕迹,才会下此狠心,运入大量的木炭粉与硫磺粉,造出这一桩惊天大案。
一时之间,街谈巷议,皆是此事,众口不一,传言的方向也越来越奇怪。但大体不变的是,百姓们皆认为邓氏一族有罪,应当获罪入狱,封府调查,查清太尉与苏刃之间的银钱交往以及人际关系,并重审当年邓元私府爆炸一案。
趁着民舆激烈时,江呈佳与沐云趁机添柴加火,命潜藏在全城之中的水阁人马全部出动,乔装成普通百姓,混在街道、茶坊以及巷子里扩大声势。不过半日的光景,洛阳群民心中的愤怒便已到达了顶峰,恼恨与不平之声愈来愈响烈。加入人群,声势讨伐官府,要求重查此案的群众队伍也逐渐壮大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魏帝得知了宫外传来的消息,当即召见了廷尉府左右监使以及司隶校尉入宫会谈。
在宫中还未论断出此事的性质时,受流言干扰而义愤填膺的洛阳民众们,自发性的集结人群涌向了邓府周遭的巷子里。
群众中自有嫉恶如仇之人,自告奋勇的上前砸门。
邓府之外,人声鼎沸。
邓情从未见过如此惊人骇俗的架势,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洛阳百姓都将矛头指向了邓氏一族,在府外嚷嚷着讨要公道。
他站在廊下,听着府外不断传来敲击撞门的声音,深深蹙起了眉头。
从府邸后门绕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没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急匆匆赶了回来,满脸惊慌的站在邓情面前,大口大口地喘息。
“到底是怎么了?我不过一日未出府,城街之上怎会闹出这样的情景?”邓情向他厉声问道。
小厮张口结舌,不知该从何处讲起,急得在原地跺脚。
“快说呀?!干瞪着我作甚?”邓情听着外头闹得越来越大,形势愈发危难,便克制不住嗓音,大吼一声。
小厮惊了一跳,憋红了脸,颤颤巍巍说道:“这些民众似乎是因为一年多以前...元郎君在长治坊的私宅爆炸一案而来。”
“因邓元私宅爆炸案而来?这是为何?此事的真凶汪鹤不是已然伏法?他们又来讨要什么说法?”邓情紧锁眉头,额间生出三道极深的沟壑。
“小人...小人混入他们中间听了两耳。好像是有人将当年的案子重新翻了出来,说汪鹤是受邓氏族人要挟,才会去东府司自首,替元郎君顶罪。”这小厮说得越发小声,似乎害怕眼前人因此动怒。
“什么?!哪里来的刁民,胆敢没有真凭实据便来诬陷我邓氏一族?”邓情果然大怒,当机立断的抽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宝剑,便要冲出府门,令邓府府兵镇压闹事的民众。
那小厮见状,着急忙慌的上前阻拦,挡在邓情的剑前,拼命摇头道:“还望郎君三思!此时不得出府。小人还打听到,汪鹤师爷的胞弟汪阕,不知为何突然现身于京城之中,手中竟拿着其兄长的一封诉状文书...眼下正跪在廷尉府前,请求官衙还以真相。”
“汪阕?”邓情记得此人,但印象并不深刻。邓元私宅爆炸一案的种种细节,他并不是十分了解,但也知晓汪鹤是被祖父推出去,平复洛阳城中众怒的棋子,既是如此,那么祖父必然已经在事后清理了后患,又怎会任由汪阕有机会重返京城,甚至在他的手上还持有一卷汪鹤所写的文书?
此事,必然是有人在幕后捣鬼,才会使得此案又重新被翻了出来,并将矛头直指邓氏。
邓情眸光黯淡而下,脸色阴沉至极。
他想:定然又是江氏在背后捣鬼。当年只有东府司有机会与汪鹤单独接触,也许是那江呈轶对汪鹤说了什么,令他在受刑赴死之前,将祖父逼他顶罪的过程以及原因全部写了下来。这个江呈轶!
邓情恨得咬牙切齿,却被堵在府内,什么也无法做。
他垂下头,细细思量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一把猛揪住那打探消息的小厮的衣襟,问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可有传到宫内去?”
小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变了脸色,哆哆嗦嗦道:“廷尉府左右监使,已写下了奏疏,上呈了少府内官...应当是送入...送入宫中了。”
“廷尉府速度竟这样快?!!”邓情讶异道。
“城中民众的声势闹得过大,听说东府司、廷尉府以及统领府门前围满了因此事而来的民众...廷尉左右监使眼看着情势不对,才递送文书入宫的。”
“洛阳城防军、太尉兵曹、中都官曹的官衙兵役们都在做什么?!”邓情躁恼道:“这么多刁民闹事,官府不出兵镇压,难道是吃朝廷闲饭的么?!!”
小厮被他吼得耳根发疼。邓情仍紧紧的揪着衣襟不放,小厮面色已然惊惶,此刻更加的惨白,却无力反抗:“郎君...城防军、太尉兵曹与中都官曹门前也未曾幸免...
不知是何人煽动,城中百姓的怒意已达到极点,几乎全城出动,各自联合...围了多家官府衙邸。
官衙兵役们被堵在府邸之内,连门都出不去,又不可随意诛杀乱民,只怕会惹得民众更为恼怒。他们自身难保...如何能压得住这些暴民?”
邓情听此一番话,气急败坏,手一松,便将这小厮扔了出去,只听见砰嗵一声。那小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不敢有分毫抱怨,挪着剧痛无比的身体,拼命往廊下躲去。
又等了片刻,府门之外的声音越来越猖狂嚣张,甚至有人提议强行破门而入。眼看着抵在门前的众多侍卫就快要压不住外头使劲往里闯的乱民,邓情没了耐心,冲上前去,猛地扯开用力将府门往外推的府兵,突然用力将邓府大门打开。费力挤在门槛前的数十名壮汉,忽然失去了身前的支撑,跌倒在地上,摔过了门槛。
邓情动作迅速,立刻将剑架在了为首那个闹得最凶之人的脖子上,向府外厉声喝道:“你们若再敢乱法违礼,强闯我邓府私宅!我便立刻斩下此人头颅,以扰乱城防的罪名将你们全部扣入牢狱!”
他的一声怒吼,使得府外四处嚷嚷、到处吵闹的百姓们情不自禁的停了下来。这些民众,大多数都是跟风而来,全凭着一股打抱不平的心理,才会自结成队,来邓府门前闹事。邓情强硬的态度一出,他们便立即软了下来,一瞬之间,原本争辩吵闹的巷街长坊陷入了寂静之中。
但,好景不长,邓情怒威震慑了一时,便有人在人群里说道:“你凭什么抓我们?你府上族人做了此等炸毁街坊的不闻之事,如今竟然想要在我们身上扣罪名?怎么,你官大便了不起么?当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是什么?街边丛生的杂草么?可以随便欺凌?”
这几句质疑,就像是悬在炉碳上的火把,仅仅掉下了一点火星,便点燃了整个炉子。
安静下来的人群中传出附和声:“对!说得没错!”
紧接着,又有人提议道:“乡亲们,咱们围着太尉府也不甚管用。邓府掌控兵权,若强行调动军队绞杀我们,那边得不偿失了。他们既然说我们是乱民,欲强闯邓府,我们自然不能任由他这般污蔑,不如结伴一同前往皇宫,击鼓鸣冤,让当今陛下为我们做主!且看那时...皇帝陛下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他们那边?!”
“好主意!”
击鼓鸣冤的建议抛向人群,如似光明,照亮了众人前行之路。
一人带头,便有一群人跟风行路,邓府门前浩浩荡荡的民众队伍,纷纷从长坊撤了出来,成群结队的朝皇宫的方向涌去。
邓情眼见此景,不由大惊失色。廷尉府已上报此事入宫,倘若再任由这些刁民前去击登闻鼓鸣冤,那么场面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绝不可能让这样的局面出现,于是当即挥袖,命身后邓氏府兵倾巢而出,堵住了长坊各个巷子的出口,意图将这些闹事的群众堵住。
百姓见状,顿时间恼火到了极点,面对持着刀剑神弓的邓氏府兵,众人被压抑的反抗之心,再也控制不住。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吼:“我们的儿子、丈夫在前线拼死搏杀,只为护大魏国朝安宁。然则今日,却有人亮剑面向手无寸铁的我们!只为了掩藏自己的滔天罪行!这世间公道二字何在?王法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