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不能寻到下毒的幕后真凶,保宁南忧之周全,又该如何面对远在临贺的曹夫人,怎向夜箜阁与精督卫众数兄弟交待?这些年,宁南忧几乎倾尽所有,不遗余力的保全当年常猛军逆案中幸存下来的军兵与百家,早已成为众人眼中、心中唯一的主公。若主公有事,他们这群漂泊无根、四海为家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吕寻几乎将所有后果都思量了一遍,神色愈发青白难堪。
萧飒看出他方寸已乱,伸出手掌轻轻压在这青年的肩头,表情严峻,一丝不苟的说道:“君侯之命牵系万万,某定不会让其有事。吕郎君切莫慌了手脚,下毒之事...需从源头逐一排查。这几日,某会令太守府上下全力配合,如有必要,亦可全城查访,直到揪出真凶。”
刺史坦诚以待,态度恳然,一字一句吐露清晰,倒是缓下吕寻心中许多焦虑。
他定了定心神,感激涕零的朝萧飒一拜:“小人多谢刺史大人相助!”
萧飒冲他微微颔首,目色微顿,眉心轻轻一皱,稍转话锋提醒道:“查找真凶虽头等要事,吕郎君亦不能忽视如今边城之中的都护府。邓情如今既归...自是对太守府虎视眈眈。边城之战,全靠君侯力王狂澜,方能平息。邓情未能挣得军功,君侯于他而言,便是眼中钉肉中刺,他定会想尽办法针对君侯。你千万小心,莫要大意。”
吕寻经他提醒,才顺而想起邓情,心中又是一番惆怅。如今江呈佳仍在昏迷之中,宁南忧又出了这档子事...邓情那处,何人前去讨要救命草药,何人与其谈判尚且是个问题,更何况,还要时时防备于此人。
萧飒的嘱咐令他沉闷至极,始终深蹙着额心,不曾展眉。
钱晖、赵拂与邓情被救,荒郊之外、深野山岭的破败村落中抓捕了近百余号贼人。为了摸清楚边城大战前夕城中的状况,萧飒忙于审问,公务繁多,并不能一直留在水亭小院。又是一番郑重嘱托后,吕寻便将他送出了庭院。
季先之恰好安顿好诸位医者而归,眼见吕寻迈着沉重的步伐,忧郁萎靡的向院内行来。他心中便有不安之感,赶忙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吕寻惨白着脸色,将方才医者老翁所说之话尽数同他说了一遍。
得知宁南忧中毒,季先之坦然失色,气氛瞬时阴寒冷然。任他平日再怎样沉稳,此刻也慌了手脚。
吕寻念念叨叨的说道:“那老医者言明...君侯所中之毒已累积一月有余...若不及时寻到解药,恐怕他支撑不了多久了。”他几乎要哭出来,眼眶猩红。
季先之闻言,抓住其中要害,双目犀利朝他望去,追问道:“君侯中毒乃是一月前的事情?”
吕寻点点头:“不错...那医者老翁说,这毒约莫一个半月以前,便被下入了君侯的饮食之中。我推算了一番,恰好是李太守领着全城军民于边城之外对峙匈奴的时间。”
季先之垂下头,当下觉察了什么。
吕寻见他神情不对,追问道:“季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
季先之未答话,心口却怦怦直跳,全身紧绷颤栗。他有一个大胆而荒谬的猜测,此刻不知是否该说出口,凝视着吕寻,张口欲言却最终止声,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吕寻觉得举止古怪,可又寻不出哪里不对,只好任他糊弄过去。
两人对立于庭院之中,任凭东风凛冽也不动摇半分,各自沉浸思索,互不作声。
如此光景足足有一盏茶的时辰。吕寻想定如何一一排查之事,便向季先之提起江呈佳所需的那三味草药一事:“季先生,您未跟着主公一同前往女君那处...女君的状况亦是十分严重,急需三味名贵难寻的草药。我虽不知主公为何要听信那名掳走邓情的贼子,但若无这三株草药,女君之性命便危在旦夕。
城中或许只有都护府能解女君之困境。主公原是要亲自前往都护府求药...然他如今之状况,恐怕是不能了...我正苦于此事,拿不定主意...不知季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季先之一愣,他自侍从嘴中听闻了宁南忧硬闯牢狱,将秦冶带至江呈佳所居院落为其诊病一事,本以为江呈佳处有秦冶在,应当会有所好转,岂料她的情况竟严重至如此地步。他定眸一沉,心里打定主意后,向吕寻问道:“主公可曾同你说...要以这边城之功为交换,封住邓情之口的事情?而今,我等亦可用此事...从邓情手中求取草药。这样一来,既能彻底抹除主公在边城所为之事,又可拿到你所说的名贵草药来救女君之性命。乃是一箭双雕之计。你觉得如何?”
吕寻吃一惊,目露诧色:“原来主公早就想以边城之功作为筹码...与邓情进行谈判了?我还以为...主公提及此事,完全是为了替女君求得救命草药。”
季先之皱眉,颇为无奈道:“承中,你如今真是愈发不灵光了。这边城之战闹得如此之大...城中几乎所有将领皆知此城乃是平定王幺子曹贺竭尽全力所护...雍州守军与京城援军纵不知主公是何人,可也知晓边境之战是萧刺史临时任命的曹姓州尉领全城将士拼死抵抗,才得以撑到援军抵城,从而彻底平息的。邓情于此战中...几乎没有任何奉献。且,秋日宴后,主公便与邓情彻底闹翻。
他既是以曹贺的身份入的城,又与萧刺史相熟。邓情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待回京述职时,他定会向陛下乃至朝中众臣提及此事。若真那样,定会为平定王府引来灾祸。这样的局面,你叫主公如何归去筹备下步计划?他自是要以军功为筹码,让邓情闭嘴不言,方能为平定王免去麻烦。一旦邓情占据全功,入京得到陛下之嘉奖,才能进一步助长邓氏一族的气焰,方不误大事。”
吕寻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心中暗暗懊恼道:“近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我有些发晕。还一直纳闷主公于北地行事如此不遮不掩,最后要怎样收拾局面?”
他近一月,确实忙昏了头,季先之尚可理解,于是点点头道:“如今你知晓了...主公既然早已作此谋划,你也不必事事都归于女君,责怪于她。主公每一步思量,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乃是思虑周全后才下的决定。”
季先之以为吕寻又对江呈佳生出了不满,才这般费心竭力的解释了一大堆。
怎料吕寻愣了一会儿,便哭笑不得道:“季先生误会了...我并未要责怪女君之意。若非她一力筹划...荒郊之外的这群贼子怎能轻易抓获?倘若迟迟不能将邓情、钱晖、赵拂救回...任事态发展下去,后果便不堪设想。她付诸如此牺牲,以至于如今陷入昏迷之中...我怎会责怪她?”
季先之随即点头道:“你即是这么想的便好。”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明日...你同我一起,亲自前往都护府,求见邓情。女君之伤势不能拖,边城之事也该彻底了结。主公如今这般...只怕不得亲自前往了...”
邓情却面露犹豫道:“那邓情性格高傲谨慎,若非主公亲自前往求见,纵然我们拿着筹码去谈判...他也未必肯接见...”
他所言再理,但宁南忧如今昏沉,明日能否醒的过来都是问题,如何还能让他亲自去寻邓情?
季先之脸色一变再变,愁眉始终不展。
屋外的两人一筹莫展。
此时此刻,主卧之内。那始终昏睡不醒的郎君此刻正坠入惶惶之梦境,受脉络毒侵之煎熬,难以自拔。
他的预见梦自江呈佳那日被天命书打伤后,便渐渐平息,已有许多日未曾显现。然,如今身受重伤的他,再一次陷入了这种诡异而奇妙的梦境之中。
神志不清的他,被梦中的奇光异彩传送至一处仙气澎湃的灵海神境之中,便如高空坠地般,在云层之间疾速降落。失重的恐慌之感将昏昏沉沉的他激醒。
一睁眼,宁南忧便发现自己竟悬空于云层之间,全身被一层金光所镀,一股清润而温和的灵力正包裹着他,缓解他浑身的痛楚与乏力。
在他周围,千万层云雾之中,他隐隐瞧见一片蔚蓝如晶石般的海洋,深蕴而又神秘,令人无限向往。
宁南忧四处张望,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浑身悬空失重之感令他觉得自己并不在梦境之中,而是真实的悬浮于某一处仙境。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的梦中会有这样的景象出现?
正当他疑惑时,灵海神境的仙处,飘飘然飞来一群小仙。
白衣圣洁,仙气缭绕。这群人与他一样,悬浮于云境之中,恰巧与他撞见,面对面相望,同时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