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脖子朝后一缩,眸色微凉,缓缓垂头应道:“喏。”
秦冶不再理会他,二话不说,把江呈佳拎入了一间破旧的柴房之中。他轻手轻脚将她安置在一堆杂草之上,伸出手,想替她把脉。
江呈佳却不领情,避开他的触碰,侧过身,靠在灰败的墙壁上,面色惨白如鬼,奄奄一息。
秦冶一怔,见她此番模样,不由闭上眼深呼一口气。
他道:“阁主...您深受重伤,还是不要任性为好。”
江呈佳咬着下唇,微微尝到了一丝血腥之气,颤着声说道:“我即便深受重伤,也无关你的事。”
秦冶对她,已十分客气。可这女郎却三番两次不肯领情,使得他心中憋闷至极,愤然言道:“江呈佳。多年来,我一直牢记你的救命之恩与收留之情,认你为主,悉心照料。即便如今,你我主仆之情一刀两断,我亦不打算对你步步紧逼。你...莫要得寸进尺!”
靠在泥墙上的女郎抹去脸上的水珠,整理杂乱不堪的衣裳,端坐于草堆之上,露出冷然一笑:“秦冶,你与我水阁已撕破脸皮。既如此,你又何必假惺惺的关怀于我?干脆任我生死即可...我无需你管,也不稀罕你的医术。”
秦冶恼怒,被她气得来回跳脚,冲出了柴房,又猛地冲回来:“江呈佳,若不是留你一命有用,你以为...我会关心你的伤势?”
女郎挑眉,淡淡道:“那就...不必关怀了。”
秦冶咬牙握拳,瞪着她,遂上前,打算强行替她诊脉。
她宁死不肯,甚至以撞墙之姿来抵抗秦冶的触碰,令他当即松手,倒退三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人对峙许久,终是没有力气互相折磨,这才各自松手。
秦冶哀叹一声,无奈至极,自柴房而出,不再管江呈佳之伤势,命人严加看守此处,便转头远行。
没了二人的争吵声,这间满是灰尘、破败不堪的柴房归于平静,宁谧寂然。透着屋顶与横梁之间的那扇小扇,江呈佳暗暗算着时辰,再过一会儿...再等片刻,便都能解决了。
她闭上眼,奋力克制着自己浑身的痛楚,不断提醒自己,坚持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
正当江呈佳迷迷糊糊中,快要坚持不住时,柴房外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她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肩处不断颤抖,以为萧飒终于带人围了进来,竖耳聆听时,却渐觉事情不对。
外头...并无兵将打斗的声音。外面的骚动,一阵轻、一阵响,起伏不定。
她背靠泥墙,忍着伤处的剧痛,艰难的从草堆上站起,动作缓慢而迟钝的朝门前移去,想要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更仔细一些。
那动静闹了一会儿,又渐渐平息下来。
江呈佳心中疑惑万分,想要推开柴房的破旧木门观外方景象,正当她伸手去拽那木门边缘时。外面再次想起了响动,紧接着,她此刻所面对的这扇裂纹极深的木门被一阵急促的风吹得嘎吱作响。她眼皮微微跳着,只觉不妙,在木门被踹开的那一瞬,下意识朝后扑去,躲开了正面冲击。
她摔在柴堆之上,尖锐的树枝刺入她的皮肤,令其猛然一颤,扭头朝门前看去时,登时惊诧万分。
此时此刻,邓情、赵拂、钱晖三人站在门口,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江呈佳捂着胳膊上被划破的伤口,声音发抖:“你们怎么....”
钱晖不等她将话说完,强行打断:“这位小使君,我知你是萧刺史所派之人...时间不等人,我三人乘乱逃脱...特地寻来,便是为了带小使君一同逃出此地。”
邓情手中竟执了一把不知从何时夺来的刀刃,冷眼盯着屋外缓慢靠近的黑衣客,堵在门口,一声不吭。
江呈佳喘息着,摸了一把脸上的面具,确认其并未被雨水冲散,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越过他们三人往门外投望过去,只见一百多号黑衣客皆朝此处逼来,便叹道:“三位若想逃...便莫要管我了。我身上有伤,与你们同行...便是累赘。”
她一番真心,却被邓情嗤以冷笑:“小使君恐怕巴不得我们三人皆死在此处吧?你们萧大人...根本没想着救我等是也不是?”
江呈佳眸一怔,嘴角下垂,靠近了问:“都护将军何出此言?萧刺史...为了三位将军之安危...绞劲脑汁思量了多日。而今,将军却这样说他?”
邓情呵呵道:“倘若你们真的想救我...便不会撕破与这贼人的谈判交易...令局势演变成如今之模样。”
江呈佳还想说话。邓情瞥她一眼,抢先一步朝钱晖与赵拂唤道:“这小使君既然不肯走,就任她留于此地吧。钱晖、赵拂,今日我等必要从这群贼子之手挣脱!”
他二话不说,跳进屋前的那一群人中,与黑衣客们厮杀起来。
钱晖、赵拂来不及与江呈佳多说,跟随邓情一起,拼命搏杀。
三人寡不敌众,冲到村落门前时,险些被再次抓住,江呈佳急红了眼,在山头四处张望,就当她疑惑阿滝为何还没领人闯入此地时,这座荒芜的村落周边的密林树木,忽一阵急促摇晃,从中涌出数百名布衣剑客。
霎那间,形势倒转,这群黑衣客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如今之状况,纷纷退散,互相对眸,慌张无措。
秦冶听到动静,自村落北处一间矮屋中奔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名被他称为“小周君”的青年男子。
两人愕然盯着眼前之景,下意识朝柴房望去。
江呈佳已移着缓慢的步伐,从屋中走了出来,才至平地,抬眼便见秦冶朝自己望过来。
她转眸一落,避开与他对视,在众人打斗时,寻了个角落坐下休憩。
秦冶愤然,奔上前去,那名称作“小周君”的男子亦紧跟其上,两人气势汹汹朝角落里的江呈佳逼去。还未抵达她的身边,眼前忽然跳出一名蒙着面巾、身穿青灰麻衣的青年,牢牢护在她身前,挡住了秦冶的去路。
秦冶脚步一顿,在身边“小周君”即将出手之际及时拦住,与那青年四目相对,一下子认出了他:“拂风?”
那青年被他一声唤,冷下了面容。
秦冶望着满村的布衣剑客,又见角落里的那名“小郎君”一脸镇定的模样,便知...今夜他中计了。
难怪...江呈佳一路挣扎的次数极少,并不是因为她身怀重伤、无力逃脱。而是因为她根本不打算逃脱。她...是故意激他将自己挟为人质...以此寻出村落里的所有人,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一下子便将夜中发生的事情全部想通,只觉颤然。恐怕,江呈佳所说的,周源末身中剧毒一事,也是假的。这不过是她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令他们继续逗留于此的借口。
秦冶双眼睁大,怔怔的盯着拂风与江呈佳看,仓惶退几步。是他过于信任江呈佳,是他忘了,这个女郎机智过人,城府极深...怎会这么容易便被他挟持为人质?
他身旁的“小周君”面色焦急的说道:“秦小郎君...您不是说...跟随兄弟们身后的尾巴...已被您甩掉?为何会出现此番景象?”
秦冶被江呈佳所算计,此刻脑中已混沌一片,根本听不进“小周君”的问话,眼看着众黑衣客皆要被布衣剑客降伏,只能下令道:“暂且不论这些...让兄弟们能撤则撤,莫要再管邓情、赵拂与钱晖三人!”
他在“小周君”的拼命相护下,朝村落的东处逃窜而去。
江呈佳脸色极差,已无力气在管这些,歇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闭上眼虚弱不堪。
拂风抬脚想去追秦冶,可转头见她这般,又不放心。
正当他来回犹豫,不知如何是好时,角落里的江呈佳扯动着干涸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道:“无需管我..快去将秦冶抓回来。莫再让他逃了,他身边那名唤作‘小周君’的人,也要一同抓住。”
拂风得到命令,又观江呈佳奄奄一息之状,不放心道:“可是...阁主你...”
江呈佳努力喊道:“快去。”
这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众人搏斗之场景,在她眼前逐渐化为雾蒙蒙的一片。江呈佳倚着墙角,意识实在难以继续支撑,逐渐失去了清醒。
宁南忧领着吕寻与季先之众人赶到此处时,黑衣客中泰半人马已被阿滝手下的众多布衣剑客制服。
这座村落因一番打斗而变得狼藉一片。邓情、钱晖与赵拂被布衣剑客所救,送出了山岭。然,宁南忧却毫无心思关心他们三人如何,一入深山荒村,便直奔其内,寻找江呈佳之身影。
与秦冶等人斗智一夜,他从一开始的镇定自若转至如今的慌张失措,全因江呈佳一人所致。
本以为,凭她之聪慧,完全可以与秦冶周旋,天未亮之前,必能在断桥前自行脱身。可他等到后半夜,才从秦冶口中听闻她完整的计划,得知她孤身一人犯险,打算就此找出秦冶及所有黑衣客的藏身之处,便当即有些不安。
直到红日初升,她被秦冶劫走后迟迟未有动静传来,宁南忧才彻底心慌意乱,在阿滝所带领的布衣剑客冲入秦冶等人所驻扎的村落时,他亦马不停蹄赶来。
此时的他,硬撑着自己脱离木轮,忍着脚腕筋脉处的疼痛,在狼藉一片的村庄中奔波。一路搜寻,终是在一处墙角,寻到了已陷入昏迷的江呈佳。
宁南忧奔过去,将虚弱不堪的她揽入怀中,颤抖着呼唤道:“阿萝?阿萝?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