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松开了吕寻,沉声嘱咐道:“千珊,你与吕寻一同调查此事,定要将伤了夫人的凶手找出来。”
他的语气笃定坚决,眸中隐隐闪着怒火,仿佛要将那伤了江呈佳的人碎尸万端。
千珊心中对他的那股怨闷,又稍稍缓解了一些。
吕寻委屈巴巴的揉着胳膊上被郎君拧得青紫了的地方,低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诺。”
宁南忧又加了一句重话:“若找不到凶手,本侯唯你是问。”
吕寻瞬间抬起头颅,战战兢兢、规规矩矩与地答道:“诺。属下定不负君侯所托。”
郎君脸色阴沉,便犹如乌云笼罩,卷起阵阵寒意。
以至于吕寻从房舍中出来时,仍觉得头顶漆黑一片。
千珊见他魂不守舍,便上前安慰道:“吕将军不必担忧,若仔细查访城中出入境况,定能揪出幕后真凶。”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羞燥愧对。
明明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但千珊不得不如此编造。
她不愿江呈佳与宁南忧之间再因为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起任何误会。
吕寻应和着点了点头,答道:“千珊姑娘也请安心。主公与我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打伤了女君的贼人,定会为他讨回公道。”
房舍之内,恢复一人宁静的宁南忧,在榻枕上靠了许久,凝望着屋中的那片狼藉,心中愁云满布。
纵然千珊方才已经详细描述了事发时的情景,可他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古屏倒地,仕女图也被撞破,屋内这么大的动静,当时的他怎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除非有人事先给他下了足量的迷药。否则,凭他多年警惕,眠浅易醒的习惯,应该在黑衣人靠近的那一刹那便有所察觉,惊醒过来了。
然,他的膳食都是江呈佳亲力亲为,细心准备的。
而这房舍之中的香炉熏烟也是江呈佳所安置的。
旁人几乎没有机会在他的膳食与熏香中动手脚。行刺他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宁南忧绞劲脑汁想了半刻,寻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这反常的一切。
他试着从床上起身,想去瞧一瞧明堂前狼藉一片的打斗痕迹。
忍着胸前伤处的剧痛,扶住周围一切可以支撑他站起来的东西,一步步,艰难无比的挪到了帷帐之外。
他半跪于地,仔细检查那破损的屏风仕女图,又敲了敲它原本立着的地方,只觉得这两者之间的距离令人费解。武功再怎样高强的人,也绝不可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与足斤重的金楠古木屏风一起击飞这么远。况且江呈佳内力极深,要想将她击飞,并非容易之事。
光看这一点,宁南忧便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看向梁房顶柱上留下的撞痕,冷眸一缩,更觉得荒谬。
那柱子在与他齐高的地方有一块极为明显的凹陷。显然是受过猛烈的撞击所致。
但梁柱坚硬,形成这样的痕迹极为不易。
他无法想象,当时江呈佳承受了怎样凶悍恐怖的击打?
一想到此处,他心间便撕扯一般的疼。
宁南忧靠在门沿上休息片刻,继续检查遗漏之处。
越看越觉得,今日入府袭击他与江呈佳的人是个令人胆寒的存在。
此人力大无穷,内力深厚,且按照梁柱的撞击痕迹来看,体型应很是高大健硕。他之武功应已至巅峰造极之势,恐这九州大陆内,无人是他的对手。
宁南忧愈发担忧江呈佳的伤势,便顾不得身体孱弱,当机立断的推开了门,朝屋外行去。
望着对面客厢与主卧之间的距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郎君深呼气,忍着浑身颤栗,一步步像踩着刀尖一般,朝客厢移去。
此时,客厢矮榻上躺着的女郎熬过了两阵剧痛后,稍稍好转了一些。她浑身虚汗,全身上下处于惊颤之中,蜷缩在角落里十分狼狈。
千珊在一旁照顾,见她如此之状,只觉心如刀绞。
小吊炉子里煨着的汤药已煮好。
她小心谨慎的将两位性质不同的药分别盛在碗中,端着食案跽坐在江呈佳身边,轻声唤道:“姑娘...您若是坚持得住,便睁睁眼,把药喝了,或许就能好一些了。”
陷入循环痛苦中的江呈佳,意识模糊不堪,听不清千珊所言。闻见鼻间传来的那股浓重苦涩的中药味,女郎本能地抗拒起来。
自她入凡世寻找覆泱开始,便反复不断的受伤,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成日靠着汤药来续命,对这苦涩至极的药水实在厌恶至极。
千珊知她不愿喝药,可见她受此痛苦折磨,便狠下心来,端着药碗,手臂与两腿并驱,强行将瑟瑟发抖的女郎控制住,并灌以汤药。江呈佳在意识模糊间,不知何人将她钳制,苦药入口,便令她全身发颤,用力挣扎起来。
她挥臂乱舞。
见她如此反抗,千珊更咽难过道:“姑娘...您若是不喝药,身上的伤就好不了...您听话,将药喝了...好不好?”
她目中含泪,透骨心酸,几次呢喃,快要哭出声。
江呈佳阻挠的厉害,不准千珊拿碗靠近分毫。
两相推脱间,滚烫的药水从碗中泼出,落在正在挣扎的女郎身上。她浑身猛一下抽搐,嗓间发出低吼嘶叫,惨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千珊即刻放下手中药碗,见她肤如凝脂般的皮肤上浮出微红一片,便如锥心般痛楚,哭着说道:“姑娘...你别这样。千珊看不得你这样。姑娘,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呜咽难忍,泣泪俱下,泫然欲绝。
在束手无策,两相为难之际,忽闻客厢扇门之前,传来一声吱呀。
身形颀长,却佝偻背影的郎君一瘸一拐的从门外走了过来。
他衣衫凌乱,束在腰间的衣带歪歪扭扭,额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难看,朝内里垂下的珠帘而去。
千珊探出一个脑袋去看。瞧见宁南忧的那一刹那,只觉得惊愕。
郎君胸前那片白衫已被染得猩红,脸色糟糕,可眉头却不曾凝住半点,咬牙坚挺,迈向矮榻,站定在她眼前,费劲喘息着问道:“她怎样?”
千珊一愣,见郎君目光紧紧盯着她怀中的女郎,便匆匆忙忙回答道:“女君她...浑身发痛。但,她不肯喝药。奴婢也不知要怎么办了。”
宁南忧强忍着胸前伤处的裂痛之意,在她身边坐下,盯着食案上的两碗汤药,低声说道:“这些...都要喂她喝下去吗?”
千珊点点头,目露期盼之意。
面对江呈佳的反抗,她已无计可施。
如今宁南忧一力撑着自己从主卧走了过来,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说不定,郎君来此,女郎便愿意喝药了。
她二话不说,将怀中女郎轻轻抱到宁南忧身边,并为他们二人让开了位置。
宁南忧伸手托住江呈佳微微哆嗦着的身体,眼见她面色苍白如雪,便如万箭攒心,心疼不已。
他对千珊沉声说道:“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便好。”
千珊立于榻前,目光一滞,在意识不清的女郎与伤势复发的郎君之间来回扫视了两眼,犹豫不决道:“主公...您身上的伤?”
宁南忧屏息凝神,淡淡摇了摇头道:“无碍。只是伤口出了点血,还能撑得住。你便在门外候着,随时等我传唤。”
千珊放心不下,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好再说什么,应和了一声,便退出了房舍,关好门窗,守在屋檐之下。
宁南忧待她离开,才放开手脚,将女郎拦腰抱起,调整了姿势。
江呈佳认不清周围环境,也不知将她抱起来的是谁,只觉得一只冰冰凉的手掌放在了她腰间,下一瞬,便腾空了起来。
她下意识抓紧那人的衣裳,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她不喜那味道,便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心。
浑浑沌沌之中,她觉察有人将她抱入怀中,慢慢压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唇上一凉,有人吻住了她。
江呈佳刚想挣扎,只觉得口中倏然涌入了一股浓醇苦涩的中药味。
她嗓间张开,潜意识中,将那汤药吞了下去。一瞬之间,唇齿间皆是难忍的苦意,令她哆嗦了一阵,扭着身子抵抗起来。
没等她喘口气,喂她药的人,又吻了上来。
那人力气极大,她浑身绵软无力,抵抗不得,便只能任由他处置。
不知过了多久,江呈佳觉得自己口中已苦到发麻,食之无味,全是汤药的气息。
而亲吻她的人也渐渐停了下来。
苦药灌入口中,女郎莫名安静了下来,紧抱着身边那抹温暖,躲在他臂弯之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与药草味,渐有了昏沉之意,压不住卷卷而来的困意,睡了过去。
江呈佳再醒来时,已是四日之后。
睁开第一眼,便有一张疲惫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微微一愣,瞧着紧闭双目的郎君,心下不由一抖。
他面色凝重,似乎一直紧绷着神经。
江呈佳只是微微一动,他便迅速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