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匆匆答道:“去找君侯。”
赵拂还没将下一句话问出口,身边的女郎便着急的从草丛中窜了出去,在一瞬之间不见了踪迹。赵拂一头雾水的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女郎消失身影的地方,满脸疑问。
浓稠如墨的夜色将苍山琼玉峰连绵的山岭笼罩其中。
一个身影在茂密漆黑的森林中窜行,正疾速朝山峰的东侧奔去,她紧绷着脸色,全身上下蓄积力量,一刻不停的赶路,并在心里默默祈祷事情没有像她预想的那般糟糕。
她疯狂奔至琼玉峰东侧的高坡前,正要翻过山头朝另一边踱去时,忽然听见倚靠在南边的云峰之中传来一声惊天雷动。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倾塌声传来,那是山体崩裂的响动。江呈佳额心一跳,立刻在低垂的坡尖上俯下身来探看。这里视野较为开阔,能将雪峰的一景一物看得清清楚楚。
山体崩塌的声音传出后,便有奔腾似海的水流声继而跟上,猛烈强悍的冲击声卷着山体侧边巨大的硬石,向下翻滚而去。
江呈佳即刻转身朝坡下奔去,侧身俯望谷底。此时,苍山盆地中汇聚了密密麻麻的人点,人人皆手举火把,倏然听见山间传出巨响,惊惧万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山体东侧倾斜的陡坡上突然涌出奔腾洪水,朝他们疾速冲来。
水雾覆灭,雷声轰鸣,又瞬间如万马奔腾,从高处飞下,顷刻间将这片土地吞没。它像是迈着矫健步伐的巨人,将逃难的诸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顾哭喊与尖叫,异常兴奋地吞噬着人们的恐惧。
江呈佳瞪大双眼,只觉得心跳一停,虚汗备出。
钱晖追击匈奴步兵已至琼玉峰东侧山岭,恐怕宁南忧没来得及阻止,一行人现在极有可能都在苍山盆地之中。雪峰泉湖断围,积攒在半山腰的苍河之水汹涌湍急,如此倾倒灌入盆地之中,便是大灾。
洪水冲下来的瞬间,纵然宁南忧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从中逃脱。
江呈佳只觉得全身瘫软而下,坐倒在坡地上,绝望地盯着那浩浩荡荡的苍河之水淹没盆地,冲散了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点,将苍山下的邓情营帐卷入激流之中,把一切毁的干干净净。
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义无反顾的朝山下澎湃汹涌的大水河流冲了过去。她要去寻宁南忧,哪怕那川流之速急剧,她也要去寻。
只要找不到宁南忧,她便不会向苍天低头。
江呈佳坚定心中想法,无所畏惧的冲下山坡,跳入了急湍之中,刹那间便被扑腾飞溅的川水淹没头顶,在凶猛的波涛中消失了踪影。
而此时,琼玉峰西北侧,正有一队人马急匆匆的朝山岭北端赶去,沿着山体断崖处远远观望着山下奔腾之势。
这里杉树稀少,月光顺着陡峭的崖壁照下来,一位身穿卷云细软缎绫素袍的郎君屈身俯望着涌动的川水,低眸凝了凝目光。
在郎君身侧立着一名身穿银甲黑靴的将军。他看着山谷之下的倾巢之流,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斥候通知的及时。邓情应该已从苍山盆地中撤离,往白道峡谷退去。川水虽然凶猛,却应该逃不过盆地两侧的峰石,顶多再动荡片刻,便能停息。”
郎君脸色蹙眉观望了一会儿,便向那银甲将军说道:“咱们得快些赶往琼玉峰北侧与赵拂回合。看这个时辰,恐怕埋伏在山岭北端的敌军已接到军令,等候时机,准备来一场奇袭了。”
银甲将军急忙点头倒:“主公所言极是。属下这便命全军加快速度!”
长屈飞扬的山路中,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队伍在蓊郁的树林小径中穿行。
领军之首的,正是用计巧妙躲过一劫的宁南忧与钱晖。
他二人急匆匆往北侧奔去。
赶到琼玉峰北端山岭中时,便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打斗嘶喊、兵刃相接的声音。
钱晖脸色微变,向身边郎君说道:“听这动静,主公...我们似乎来晚了一步。”
宁南忧紧紧蹙着额心,眸中透着担忧。他心里惦记着江呈佳的安危,面上浮出少见的慌乱之色。
但很快,郎君便将情绪压了下去,低眸沉声嘱咐钱晖道:“钱晖,你带着两队人马从山林西侧包抄。我自前方径直而入,先让敌军自乱阵脚后,你们再带兵强势突围。”
钱晖颔首,立刻朝身后招了招手,迅速集齐两队人马,按照宁南忧的布策,往西边的山林涌去。
待那一行人在山林中消失踪迹后,宁南忧才领着另一队人马从传来打斗声的茂林长驱直入,冲向了被敌军围困的赵拂等人。
偷袭长鸣军二营主力的匈奴士兵,没有料到琼玉峰北侧会突然冒出另一股强悍的兵力,被宁南忧领着的人马打得措手不及。
双方交战,态势焦灼不堪。不论是长鸣军还是匈奴袭兵都没有在对方身上讨到便宜。
半个时辰过去了,战势仍呈紧绷之态。阿善达在苍山中埋下的匈奴袭兵众多,层出不穷,很快在势头上压住了前来救援的宁南忧。
就在此时,钱晖带着另外两队人马突袭而入,让匈奴袭兵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优势,纷纷散入林中,落荒而逃。
钱晖领着一匹人马乘胜而追,直至将匈奴的袭兵赶下山岭,才原路返回与宁南忧会合。
赵拂的一营人马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灰头土脸、大汗淋漓,转眼瞧见前来相救之人乃是自家主公,不由惊喜过望。
宁南忧命士兵清点人数,确定伤亡后,才扭头朝赵拂看去:“女君在何处?”
他四下寻找女郎的身影,却并未找到,于是面露焦急之色。
赵拂目中一愣,遂而紧促眉宇:“女君...难道没有同您一起前来?一个时辰前,她朝琼玉峰东侧奔去了,说是要去寻您。”
“什么?”郎君脸色剧变,脚下逼前两步,反复问道:“你再说一遍,她去了哪里?”
赵拂这才确定江呈佳真的没有随着宁南忧一同前来。
他面色紧绷道:“女君去东山寻您了...”
宁南忧心中提起一口气,揣揣不安道:“我让她带着你从北山撤离。她怎会突然前往东山寻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赵拂眉峰紧凝,心间惶惶:“女君询问了属下南侧引渠之事...之后脸色大变,还没等属下追问,便急匆匆地往东边去了。”
宁南忧愕然,心口跳漏了一拍,脸色又青又白,他疾速奔至山崖璧前,看着山谷川水的奔腾之象,心中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钱晖才抵达山林间与赵拂会合,便见宁南忧神色惊慌的朝山崖边奔去,于是蹙眉向赵拂问道:“主公这是怎么了?”
赵拂吞吞吐吐道:“女君...不见了。”
钱晖先是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听明白赵拂再说什么时,立刻惊骇道:“女君怎么会不见了?!”
赵拂将事情原委告知了他,心中顿感仓皇无措。
钱晖面露愁容,责备他道:“女君走之前,你怎么不拦着一些?雪峰的泉湖断围了!东山及盆地都被大水淹没...”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便见崖边的郎君脚下疾行朝他们这边走来,双目冷凝道:“钱晖、赵拂,你们快带着长鸣军撤出苍山,返回边城。阿善达一旦反应过来,便会派兵猛扑。山腰间很有可能还有其他伏兵,你们万事小心。”
听着他的交待,赵拂一脸疑云道:“主公难道不同我们一起撤离?”
郎君冷眸扫了他一眼,赵拂立刻觉得浑身冰寒,瞬间闭上了嘴巴,再不敢多言。
钱晖晓得,宁南忧是要孤身一人去寻江呈佳,便应承道:“主公放心,我们会小心应对山中伏兵,尽快撤离。”
宁南忧点头应了一声,即刻转身离开。
赵拂想阻拦,却被钱晖拉住。
他转眸看向钱晖,目露焦急:“女君已然不见,这山中如此危险,你怎么能放心主公一人去东山寻找?”
钱晖拧住他的耳朵,有些恼道:“早知如今,你当时为何不将女君拦住?你不放心主公,难道主公能舍弃女君吗?赵拂你动动脑子!”
赵拂心下一颤,懊恼道:“我...我也不知今日山中状况。不如,就由我陪主公一同前往寻找女君,也好有个照应?”
钱晖止住他蠢蠢欲动的脚步,无奈摇头道:“山下邓情还在等着。你让我怎么和他交待你的行踪?”
赵拂眼看着宁南忧走远,还想跟上去。
钱晖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道:“主公一身本领,女君也聪慧过人。他们二人不会有事的!现如今,你我撤出苍山是正经事儿。一旦回到边城,便能立刻通知吕寻前往琼玉峰东山,助主公寻找女君。”
赵拂思来想去,觉得钱晖说得有理,虽心下仍然担忧宁南忧与江呈佳,却还是带着长鸣军二营全部人马同钱晖一起撤出了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