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颔首应道:“不错。刺史大人不必如此惊慌。此事缘来复杂,需我慢慢解释。”
萧飒竖耳聆听。
郎君忽略了周源末在整件事中起到的作用,只简单概述了当夜他们伏在屋顶上听到的对话,并结合自己的推断加以分析。待他话音落罢,萧飒与李安两人的脸色便如出一辙的雪白惨败。谁都没有料想到,秋日宴上出现的女刺客,竟然是草原人。
此一番解释,仍谁都能想到,匈奴人已迫不及待想要攻城,哪怕随便寻个理由,也不想继续蛰伏下去了。
萧飒目光惊惧,神色沉沉,忧心忡忡道:“邓情早已命那江湖术士连夜带着假人头向匈奴王递了求和会盟的书信。眼下,两军首领会盟,已成板上定钉的事实。倘若邓情所带的兵马不能成功突袭匈奴,便会让敌军趁机抓住间隙,一旦反扑,边城的郡防是绝对敌不过的。”
即便萧飒并没有完全了解事情的经过因由,却仍能犀利辩出问题所在,这样的谋判果断,令江呈佳不由自主的心生敬佩之情。
既然已将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宁南忧便干脆将自己的应对之策和盘托出,告诉了萧飒与李安。
如今的形势,多一个人前来相助,他们的胜算便会更大一分。
萧飒听完郎君的策略,沉下眼眸思索良久后,才抬头朝他望去,无比虔诚且严肃地说道:“如小公子所说,唯今之计,只有先保住长鸣军主力前锋,边城才不会被立即攻陷。然而,这个法子也只能挡住匈奴人一时的脚步,待苍山盆地的湖水被清理干净。边城仍逃不过敌军压境。”
宁南忧赞同道:“萧大人所言甚是。此计并不能击退匈奴,只能折损其兵力。匈奴兵力若被消耗,边城郡防仍能拼命抵抗一阵。这一次匈奴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北地能不能撑到京城援兵来的那一日却未可知了。”
萧飒愁眉不展,心中隐隐不安,沉思片刻后向他拱手作揖道:“幸得小公子告知此事。纵然调兵不易,但北地若有难,某也难逃罪责,眼下离会盟之日,还有些时间。某会前往各郡调动兵马前来救援,只是在此之前,某可否求小公子一桩事?”
听他要调兵,宁南忧心中大喜。倘若萧飒能从雍州各郡城中集来兵马,那么北地一战,便又多了几分胜算。
整座雍州的守防军兵少说也有九万人马,加上长鸣军的六万大军,便有十五万人马,也能与匈奴的二十万铁骑拼死一战了。
他暗暗思量着此事,冲着萧飒颔首:“萧大人请讲。”
萧飒起身振袖,恭敬朝他一拜,从怀中掏出了雍州的调兵军符,郑重其事道:“如今,北地岌岌可危,守城的邓情却并非一个能托付之人,某离城调兵,实不敢将这一郡百姓的性命交至匹夫之手。雍州刺史之下并未曾设州都尉,某一直不曾找到适合的人选来任此一职。如今恳求小公子能暂代此一职,在某带着援手赶来之前,守护郡城百姓,抵御大敌。”
李安见刺史行大礼,立刻紧随其后,伏身跪于席垫之上,向宁南忧叩拜。
只见对面的郎君蹭的一下站起身,面露惊色,俯身去扶这二人,连连说道:“在下岂敢受刺史与郡守如此大礼?在下亦是大魏子民,守卫边疆城防乃是责任所在。更何况我曹家儿郎,久经沙场,与匈奴人乃是死敌。即便刺史大人今日不将兵符交到在下手中。在下也愿意尽一己之力守护这座城邦。”
他亲自相扶,温润如玉,谦和有礼,话语铿锵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萧飒感激涕零,又屈身作势,想再向他行一礼,却被面前的郎君及时扶住。江呈佳也跟着站起身来,观眼前之景,在一旁默默不言。
萧飒人至中年,却没有任何长官的架势,求人任用、体恤民生的大善之心,让她颇为感怀。
萧飒:“某对小公子相助之情,无以言表,只能行礼感谢。”
宁南忧手指微顿,轻轻擦边放开了他的衣袖:“刺史。有国才有家,在下定不会辜负刺史所托,死守这一方城池,绝不会让阿善达的奸诈之计得逞。”
萧飒慎重其事的点头,黑洞洞的眼瞳中浮现一丝赞赏,随后掩去情绪:“既如此,某便不在此多做逗留了。调兵需时,不得继续耽误下去了。”
宁南忧应道:“好。还请刺史行路小心。在下就于此等候刺史带着援兵归来。”
萧飒连连颔首,转身欲走,急急行两步,又停下来压低声音对跟在他身后的李安说道:“这些年,邓情骄纵惯了,手下的百卫冕统领郡防军、守卫军与郡统军多年,北地郡都尉一职形同虚设。迫于太尉邓氏的压力,本官未曾任郡都尉辅佐于你。然,平定府的小公子通晓兵书,擅于列阵。既然他肯留下相助,与你便是大喜之事。本官离开后,你需得听取他的意见,任何决策都要多问问他。”
李安目露诧异之色,实在没有想到萧飒对曹贺如此重视。
但他也仅仅是一瞬疑惑与惊讶,很快便掩去了眸中讶然,向萧飒应承道:“下官遵命。”
他一生受萧飒赏识,才能在北地任郡太守一职,与邓情相抗衡。因此,李安对萧飒不仅仅是上官下属之情,更有任其为主的臣服之心。萧飒的任何嘱咐与叮咛,李安都会记挂于心,绝不违抗。
二人一同离开了东院,朝斜对角的回廊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两边环抱的青树中。
江呈佳目送他们离去,心中略松了口气道:“萧大人若真的能集兵前来,那么北地就有了喘息之机。”
宁南忧点头道:“不错。”
夫妻两人的目光停留在回廊上许久,心思各异。
片刻后,郎君浅浅呼出一口气,声色淡淡道:“阿萝,送走了萧飒。我们也该去办正事了。”
江呈佳目光微怔,疑惑道:“办什么正事?”
宁南忧牵住她的手,声音淡淡道:“军需的事情。”
女郎咦了一声道:“你不是...昨日已经将军需送入了都护府中么?有钱晖的安排,那批军需想来应该无恙了吧。”
他微微勾着眼角,摇摇头道:“周源末如今放任我将军需运入都护府中,行为实在过于反常。我不能冒险把军需继续留在都护府中。”
江呈佳瞪着眼,面色古怪:“那你昨日费尽力气,与钱晖把军需运入都护府又是为何?难道仅仅为了将董道夫困在府衙的地牢之中么?”
宁南忧牵住她的手,缓缓朝东院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昨日我仍照旧与钱晖运送军需的缘由,只是为了让周源末放松警惕。让他以为,我并没有察觉他的计划。”
江呈佳更加不解道:“什么计划?你又有什么推断?”
郎君耐着性子为她解释:“我不是同你说了李简与周源末串通的事情?私下里,我让吕寻去查,发现李简在自己的营帐中囤了大量的枯草与硫磺粉。我猜,会盟之日,周源末会极力劝说邓情带领钱晖、赵拂前往苍山进行伏击,留下邓越余一人守城。到那时,周源末便可以利用李简对邓越余的仇恨,让他火烧都护府,令边城大乱。如此一来,李简便能顺利将守城不利的罪名栽赃给邓越余。”
女郎在长廊的甬道中站定,奇怪道:“你这话说的很没有逻辑。周源末要火烧都护府作甚?难道仅仅是为了将你囤积的军需毁掉吗?况且曲曲一个都护府还不至于扰得边城大乱吧?”
宁南忧因她的话,再次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心中一沉,眸色明暗闪烁:“邓情府上,可不止存放着我们的军需。更有北地全郡的军械与补给。不仅如此,恐怕,周源末还与阿尔奇做了约定,待匈奴军营做好准备,一旦瞧见都护府火光,便会立刻攻城。”
郎吃惊道:“什么?北地的军需,难道不应该在郡城的军械库之中存放吗?怎会在邓情府上?”
宁南忧推测道:“这么多年以来,他私下用劣质补给替换朝廷拨下来的军需,都尽数囤放在了府内私库之中。
再加上邓情生性谨慎,尤其在他从周源末那里得知边城有匈奴人混入其中后,定会心生不安。以他的性格,最近几日极有可能会把军需从军械库悄悄移出,置放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都护府便成了北地郡城之中最大的军需库。有这样一个后备储存仓库在眼前碍眼,周源末绝不会置之不理。”
“郡城之中,那么大一座军械库...邓情要将里面的军需全都搬到都护府中,谈何容易?”江呈佳惊叹道。
宁南忧继续牵着她往前走:“不错,的确不容易。但有周源末的帮忙,就算是整座军械库又怎样?搬空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呈佳又扯住他的衣袖,停下来:“按照你这么说...若李简真的引燃了都护府,将郡城军需全都毁之一炬。邓情难道不会立刻回神,知道这一切皆是周源末所为么?若这样,周源末不是自己将自己置于了险境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