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立刻闭上眼,转过头,躲到榻里换衣服。
夫妻二人迅速换装,一道去了门前下栓。
一推门,便见千珊贴着耳朵趴在门上偷听。两人同时无语。
千珊尴尬一笑,呵呵道:“姑娘和公子这么快啊?”
她语气奇怪,眼神透着一股贼意。
宁南抖了抖眉,脸色再黑了八度。
快?
什么快?
江呈佳还没反应过来,侧头看向宁南忧,见他非常不高兴,便立刻恍然大悟。
她噗嗤一声笑道:“千珊,你这脑子里成天再想什么?”
宁南忧臭着脸,冷冰冰的看着主仆二人。
他身上那股强压的气势太吓人了,千珊赶紧收住了话,不敢继续开玩笑,呵呵两声,转移话题道:“公子...吕寻将军让人传来了消息。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眼下在邓情客府,小心起见,千珊不再唤宁南忧为主公,改了称呼,唤他一声“公子”,是为防止这府邸周围的探子看出什么异常。
宁南忧皱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太顺利了。
他仍然记得昨夜梦到的一切,心中下意识觉得有问题。
江呈佳面露喜色,赞扬道:“吕寻速度之快,真令人倾佩。”
她扭头朝宁南忧看去,却见郎君脸上并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喜悦,反而笼罩在一层忧愁之下。
江呈佳挽过他的手臂,低着声音悄悄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
宁南忧摇摇头,藏好心思,微微勾唇笑道:“吕寻办事速度一向不错,我怎会不高兴?”
女郎却不信,倔强道:“你就是不高兴。你还在担心周源末吧?”
宁南忧心神不宁,轻轻转了转眸,但始终没说话。
江呈佳转向千珊,压着声问道:“边城的情报网可有查到周源末的消息?”
千珊摇摇头道:“没有查到,千机处推断周公子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边城。”
江呈佳也蹙着眉头,沉思起来。
他们的计划,周源末是最大的变数。如果不能掌握他的行踪,那么他们便会变得十分被动。
宁南忧眼下忧虑,实属正常。
女郎此刻也忧心忡忡。郎君却渐渐从这思绪中挣脱了出来,他微微松了口气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总会有与他交锋的一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江呈佳瞥他一眼,见他神色转淡,似乎真的不在意此事了。
千珊看着他俩,总觉得这两人各有心思。
廊下清风徐徐,吹过庭下的松树,扬起一层细沙,天阴沉沉,对着他们此刻的心境,倒是十分应景。
接下来几日,事情无比顺利的按照宁南忧的预想发展了下去。
北地城内有商客售卖毛铁玄丝的消息传入了匈奴人的耳中。
有几名匈奴大部落的首领听到了消息,认为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各自竞争,私下秘密筹划,想要夜半侵城,抢夺这批原料,制作士兵们所穿的甲胄。
匈奴部落首领想要夜半偷袭的消息,也在同一时间传入了邓情府上。
眼下这个时节,不论是匈奴还是大魏,都不宜起兵征战。
秋日虽到,但北地郡城前横跨草原的那条苍河大江却还没有到枯水季。
匈奴人极不善水,若是渡河,会消耗大量兵力与物力,得不偿失。
那条苍江便是北地郡城的天然屏障,连着南下都郡的北河,将北地牢牢的护在了中央。
大魏兵力溃散,就算守着这条汹涌澎湃的大河,也没有足够的战力应对匈奴的强攻。若匈奴此时发兵,邓情最多抵抗三月时日。但是只要再等上半个月,情况就不一样了。邓情已察觉阿善达的狼子野心,令人快马加鞭送信前往洛阳的同时,还修书四封向周边各州借兵。虽然这借兵的途径很有可能被周源末掐断,但他送到洛阳的紧急求援书仍然能为北地争取一丝希望。大河的湍急水流已渐渐平息,再过半月,便是它的枯水季。再过半月,洛阳邓府就能得到消息,向陛下求情,派遣援兵前来。
所以,双方都在等着枯水季的到来。
因此,匈奴人企图夜袭抢夺毛铁玄丝的事情,落到了邓情耳中,便成了令他胆战心惊、日夜难眠的理由。
秋日宴前夕,邓情在清庐居中来回踱步行走,神色阴沉黯淡。
黑衣客夜探都护府一事后的第二日凌晨,周祺便传来了一封书信,告诉他,府上的邓氏兄妹与匈奴人皆有联系。信中,周祺老实交代了另外一名黑衣客是他所派。言之凿凿告发邵谦便是另一名受了伤的黑衣客,说他虽然样貌并不是当初在城中为匈奴人暗藏军需的人,却仍与匈奴脱不了干系。要邓情多加小心。
邓情亦觉得邵谦古怪,凭着心中的怀疑,相信了周祺的话,这才让百卫冕以及董道夫配合他演戏,打算试探邵谦。
却没想到这人真的不会半分武功,身上似乎也并没有伤痕。而那邵雁,他更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端倪。
两兄妹回到了他的客府之中,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一切,仿佛是他自己疑心猜错的结果。
但他既然将这二人赶出了都护府,便也不大想再请他们回来。
谁知,这才过了两日,边城之中就传来匈奴人盯上邵谦手里那批原料的消息。
这让邓情刚刚安定下去的心,再次起了怀疑。
难道是邵谦眼见与都护府做生意无望,于是私下与匈奴部落首领联系后,要将原料倒卖给异族人吗?
邓情越想越着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将这邵氏兄妹留在眼下,如此一来,反倒比他们在客府还要好监视。
倘若,这批制作甲胄的原料当真落入了匈奴人的手中。那么北地边陲一旦交战,他们的胜算便会又少几分。
董道夫看着自家主公在屋子里来回不断的走动,看得头晕眼花到:“主公...您也不要着急。大不了,我带着兄弟们前往客府,将那里牢牢包围起来。即便匈奴人夜袭,也不用怕。”
这的确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但邓情还有另一层顾虑。倘若他们将夜袭的匈奴人拿下,等于给了一个理由,让匈奴王带兵前来攻打。
若匈奴人真的渡河强攻,即便耗费了兵力与物力。此刻的边城军防也绝不是他们对手。
董道夫没想到这一层,心里认为此事是匈奴人理亏在先,他们应当不会借着这样的由头,起兵征战。
然则,他没有将匈奴王阿善达的老奸巨猾、臭不要脸算进去。
边陲平息战争多年。邓情依靠贩卖地皮为计,一味的讨好阿善达,才让边城数年没有燃起烽烟。
以至于,他手下的心腹首领与军将们,几乎快要忘记阿善达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纵然他们不清楚、不记得,邓情仍然不敢忘。
当年的越奇、越复,在大魏边境叱诧风云,领着兵力彪悍的常猛军,却也难逃被阿善达五马分尸的命运。
邓情此刻,心里是怕的。
纵然他少年时,也是个意气风发,意图血骋沙场的郎君,但十多年的荣华富贵,早已将他心中的宏图大志消磨干净。
他怕死,非常怕死。害怕自己有一日如越奇一样,死在草原上,被饥饿的狼群撕扯入腹,死无全尸。
青年的脚步停在窗前,负手而立,思索片刻,万般无奈道:“董道夫,明日你随我一起,前往客府,接邵氏兄妹入府。”
董道夫讶然,抱在怀中的长剑一松,随着他的手臂垂下去:“主公要重新启用这两人么?”
邓情眸色深重:“不但要启用这二人,还要将邵谦手中所有的毛铁玄丝都买下,放在府上。”
董道夫不解:“主公,你疑心过的人,向来不会再用,这次何必为了几个匈奴首领打破原则?那邵氏兄妹虽然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来,但也并不代表他们此刻就毫无嫌疑了。
说不准,这边城之中存储了打量甲胄原料的事情,就是那邵谦自己传出去的。他是故意想要与匈奴人取得联系也说不定。这样通敌叛国的小人...主公再引入府中,难道不怕引来塌天大祸么?”
邓情沉吟了片刻道:“纵然你说的有理,我也不得不将她们重新接回来。哪怕此事是邵谦故意放消息给匈奴的,我也不能让他得逞。那批毛铁玄丝,必须是我们的。千万不能再落入匈奴人手中。
阿善达手中已不知囤积了多少军需,更何况他藏在城中的那批军需,我们还没有找出来。如果,再让这批甲胄原料落入他们手中,那么我们便更加劣势了。”
董道夫却不动他的担忧,总认为边城军需库充足,即便匈奴人攻进来也并无大碍。
“主公,就算匈奴人攻进来,咱们也未必会输啊。长鸣军的兵力乃我大魏第二大军,实力强悍。再说了,朝廷这些年拨下来的军需物资也不少。我们未必会输。”
邓情生性谨慎,哪怕董道夫是他的心腹,他也不会将私吞军饷、贩卖军需的事情告诉他。
军需库到底充不充足,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