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寻呆了好一会儿,像个木头一样。
宁南忧气的不行,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无语道:“让你给我找干净的房间?耳朵聋了?”
呆滞的青年郎君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的点头道:“是、是、是,属下这就去找。”
吕寻冲出屋子,一溜烟便没影了。
宁南忧等了片刻,便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他这才慢悠悠的走了出去,然后冷眼瞥着赶来的青年。
只听吕寻气喘吁吁说道:“主公...主公这边请。”
宁南忧冷着脸,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踏步走了过去。
吕寻紧赶慢赶的在前面为他引路。两人来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前,这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与方才的柴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宁南忧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走进屋中,在书案前跪坐了下来。
吕寻见他入座,这才敢上前,在得到他的示意后,默默的坐到了他对面的蒲团上,然后拿着手中那卷信,欲言又止。
宁南忧余光扫了他一眼,遂垂头答道:“这封信,你明日交给赵拂,让他找机会送出北地。”
吕寻应道:“喏。”
等了半天,宁南忧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吕寻面露奇异,眨眨眼问道:“主公...然后呢?就让赵拂送出北地即可?”
宁南忧点头。
吕寻呆滞的看着他,迷惑不解。
宁南忧撇了撇嘴角,觉得有些心累,若是人人都像江呈佳一样懂他就好了。他心里抱怨,但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声说道:“这封信,赵拂能不能送出北地还不一定呢。中途定然有人来截取。”
吕寻惊诧道:“那...属下多安排些人手,护在赵拂身边。”
宁南忧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道:“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
吕寻神色木然,完全不知自家主公在说什么。
他木讷的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挠了挠发痒的下巴,支支吾吾问道:“主公...是?什么意思?”
宁南忧深呼一口气,握住双拳,面色有些扭曲,像是憋气憋得。
良久,他才将自己劝慰下来,忍住了想要发怒的冲动,压抑道:“我这封信,是写给周源末的。想必,你已经从钱晖那里听说了都护府上出现两名黑衣客的事情了。你应该猜到这两人分别是谁了吧?”
宁南忧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问。
他生怕吕寻回他一句,不知道。
呆头呆脑的郎君沉默了一阵,夜色下的神情显得有些寂寥。
宁南忧不经扶额长叹,以为他不知此事。
片刻后,吕寻却黯然道:“属下知道。黑衣客中,一位是主公,另一位则是周源末。”
听他失落低沉的声音,宁南忧心头责备他的念头突然打消了。
屋中倏然陷入了一轮安静,主仆二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少顷,吕寻先开口道:“属下,会和赵拂好好交代。让周源末能够顺利的拿到这封信。”
宁南忧默声。
吕寻又接着说道:“主公放心,属下不会再因为兄弟之情,对周源末有丝毫不忍。从今日起,他便是我们的敌人。”
对面的贵族郎君没有应他,仍然不说话。
吕寻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主公,不论是我,还是钱晖,都支持您的选择。”
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吕寻有些气馁,当他准备行礼告退时。宁南忧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淡淡说道:“承中。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即便来日,周源末有可能死于我手?”
吕寻颤了颤,低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即便如此,属下也愿意追随主公。因为,是周源末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约。倘若主公想要手刃叛徒,属下绝不阻拦。”
宁南忧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吕寻低头沉思良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遂道:“只是,主公。倘若到最后,周源末...发自内心忏悔了。属下想求主公,饶他一命。”
宁南忧却缓缓摇头道:“吕寻,你要知道。他弃了我们,便再无回头路了。这辈子,他已与我们形同陌路。就算死到临头了,周源末这样刚强的人,也绝不会向我们服软的。”吕寻眸中亮起的一丝期盼,被宁南忧亲自浇灭。
他再次陷入了灰暗。
宁南忧长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了另一封信,放在了书案上,并指着它说道:“这封信,我要你亲自在边城中找到棠叶台的房四,交给他。让他转交给他的主子。”
吕寻眸色一顿,盯着书案上的另一卷书信,疑问道:“水阁棠叶台的房四竟然也来了边城?如今北地郡城被邓情牢牢把控着,出入监察十分严格,房四怎么能混入边城之中?”
宁南忧的脸上并无差异之色,十分平静的说道:“他毕竟是叱咤商界的房四。想要躲过邓情手下的筛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你不必这样惊讶。”
吕寻拿着手中的那封信,盯着书案上的另一封信,思索了良久,终究忍不住问道:“主公...你是不是、在与那位江府郎君计划着什么大事?”
他突然这么问。
宁南忧心中一跳。吕寻平时很难想到这些,他向来只会将他的命令照做,从不多问。今日却如此反常。
郎君沉吟片刻,思考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屋子里冷了下来,最终宁南忧还是选择了隐瞒。
事关江呈轶,便牵连着江呈佳。他信中所写之事,极为危险,只有东府司能做到,不论水阁还是夜箜阁都不宜插手,能否破除京城暗潮汹涌的局面全靠此事之成败。若败了,东府司就会有危险,江呈佳亦会有危险,容不得一丝不慎。因而,越少人知晓此事便越好。
他内心默叹一声,然后对吕寻说道:“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把这两封信送出去就好。其余事,不要多管。”
吕寻被堵住话语,就算满肚子疑问,也问不出来了。
宁南忧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仁,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便站起身来,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他往屋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而看向吕寻,温声说了一句:“今夜,你便好好在这屋子里睡吧。承中,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委屈自己。”
郎君的身影映在奶白的月色中,修长而挺拔,似泰山、似锋竹。
吕寻怔住,反应过来时,屋前的人影早已不见。
寒冷入骨的秋风袭过这片小城,将人们的喜乐卷走,仿佛故意要让他们陷入哀愁之中。
宁南忧回到邓情客府,蹑手蹑脚的爬回了江呈佳身边。
女郎已睡得不知世事,平稳安静的呼吸声,以及她精致祥和的面容,没有半点忧愁。
宁南忧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浮起了一阵酸涩。
他在吕寻面前强装镇定,可真当私下一人,面对着江呈佳时,哪怕是已熟睡了的她,那股强压在心底的痛楚与悲伤,就立刻散了出来。
这一夜,他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
想着,从前越奇老将军,带着他、带着慕容氏两兄弟,在深山池林中肆意驰骋骏马,练习骑射的场面。想起从前,周源末还没有那样顽固、阴郁时的笑颜。
想起以前,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想着,母亲还没有被马贼侮辱,父亲虽然不喜他,却仍处处关心的时候。
他闭上了眼,越是想要将这些记忆挥去,就越是无能为力。
宁南忧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将额头抵在了她香软的脖颈间,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身子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夜寒侵骨,他腿上的旧疾似乎被他悲伤的情绪牵引,疼了起来。
宁南忧忍着,忍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今夜却有些异常。
他不知怎得,有些忍不住了,发麻干涩的酸痛从他的膝盖慢慢朝他整双腿爬去,越来越疼,越来越难受。
他的发颤,终于让身边沉睡的女郎有了一丝察觉。
江呈佳呓语一声,轻轻蹙起额心,睁开了一双迷糊的眼,往身边的青年看去。
只见他神色极差,闭着双眼,死死咬着唇,似乎再忍受什么折磨。
她心中一惊,脑袋立刻清醒,转过身面对着他,急急地问道:“怎么了?腿疾又犯了?你现在很难受吗?”
宁南忧缩在床榻上,高大的身躯卷缩成了一团。
她焦急万分道:“二郎,你看看我?”
江呈佳摇了摇他,见他始终没反应,心中骇然四起,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小手攀上他的双腿,在他双膝处轻轻按摩起来。
一股温暖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了他的膝上,渐渐融入骨髓,为他与体内上泛的冷意抵抗。
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江呈佳的按摩虽然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却慢慢安抚了一直发抖的郎君。
宁南忧逐渐缓了下来,身子不再继续颤抖。
他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江呈佳满脸担忧的神情,便一脸愧疚道:“阿萝...对不起,将你吵醒了。”
身边的女郎仍然继续替他揉着发酸的腿,然后温柔的对他说道:“这有什么?你腿疼,我心里也不好受。只要我能为你缓解疼痛,哪怕一夜不睡也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