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雁早料到此事,但却没有及时做出对策。导致如今,她与邵谦两人被围困于此。眼下众人围着,她想要把此事告知素衣郎君,却找不到机会。
四处皆空的大街上,只留下两方对峙厮打的壮汉。
董道夫与百卫冕配合着,一边防范这些人对邓情出手,一边故意放水,让他们靠近。
他们身后,那掩着幕离的素衣郎君看着此情此景,唇角飘起讥讽,但仍做出防范的架势,护在邓情周围,装作什么都不知。
在场众人,仿佛只有钱晖一人不知真相,费心费力与黑衣贼寇缠斗,而其余人都各怀鬼胎,各自算计。
就在刹那间,董道夫与百卫冕一时防范不当,漏了三四个贼寇,他们合同一气,气势汹汹朝邓情扑去。
而挡在邓情身前的邵谦,似乎并无任何躲让之意。
千钧一发间,他拔出邓情身边护卫腰际的刀柄,大喊一声,蹩脚的冲上前与那些黑衣贼寇厮杀。
他挥着刀乱砍,毫无章法,仿若真的是一位不会任何武功的商客。
邓情死死盯着他,心中催促、祈祷,希望对面的贼寇下手再狠一点,他不信眼前这个郎君会在性命堪忧的情况下仍然选择隐藏实力。
他低估了邵谦的忍耐与胆大。
黑衣贼寇眼见邵谦只会乱刀挥舞,对他们起不到任何震慑和杀伤力,便纷纷朝他挥剑刺去。
邵雁一刻不敢松懈,盯着人群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君,心悬到了嗓子眼。
邓情扭头,见她小脸苍白,阴骘冷笑道:“邵雁姑娘,你的兄长还真是勇猛无双啊?”
邵雁始终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毫无血色的脸上浮出一丝绝望:“将军,奴家真的不懂你的意思...邵谦确实是我的兄长!他确实是为了做生意才会来到此地!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她急了,但仍斩钉截铁,不肯改口。
邓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厌烦,盯着她,面目狰狞的笑道:“你以为,你真的用你的美色迷惑了我么?邵雁姑娘,我邓情贪色,但也绝不会任由旁人算计。”
邵雁颤了颤肩膀,背脊处不可预计的感到发麻森寒。
这个危险可怖、自恃聪明的青年,从她在北地现身开始,就充满了不信任。
他所有的贪色、沉迷以及忍让,都是装出来的。
他太能装了。
邵雁想,为什么她会在他身上出现失误?
她那双美目,此刻已涌起一层层泪花,看上去弱不禁风,惹人垂怜。
“将军就这样猜度我的用心么?”邵雁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真的被心爱之人横插了一刀一般,痛彻心扉。
邓情眸中略顿,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疼惜之意,但很快便消散无踪。
邵雁巧妙的捕捉到了他这一情绪,心中徒然升起希望。她笃定,邓情确实对她有情,只不过,在他的权力与利益面前,这份爱慕与情意可以忽略不计。
她点点头,仿佛心灰意冷。
趁着邓情不注意时,朝那群黑衣贼寇冲了过去。
这令邓情意想不到,他登时大惊失色,黑金靴用力点地,倏然朝邵雁冲过去,将她捞到怀中,恶声大骂:“你是疯子吗?”
邵雁委屈、愤怒、大哭。
她用力在将军怀里挣扎,不断拍打着他的厚实胸膛,哭得邓情心慌意乱。
而挣扎在贼寇群中的邵谦暂时无法分心去看角落里的男女,此刻他身上的伤口已有崩裂之势,再不采取措施,待血染衣襟,便要在众人面前暴露无疑了。
他寒眸一沉,故意挑起手中大刀,费劲的朝贼寇撞去。
黑衣贼寇来不及反应,闪着寒光的大刀已经划入了眼前这个素衣郎君的肩胛,刺穿了他幕离的薄纱。
此人再一转身,有意撞上身后袭来的另一贼寇,任凭他的剑刺破他腰际的华裳,擦出一道血口来。
连中两伤的邵谦跌坐在地上,仍吃力举着刀。
董道夫盯着那人,只觉得惊诧。
贼寇几乎将青年商客逼入了绝境,这人竟然还不出手反击,难道他真的没有武功?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上前营救时,钱晖已杀出重围,朝这边赶来。
邵谦虽无力反抗,却是个硬汉,抱着伤口费力躲着贼寇的攻击,但仍然寻找着机会反击。
他在百卫冕、董道夫的眼下,再次撞向贼寇,胸前中了一剑,左肩被砍了一刀,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倒在血泊中。
眼看贼寇就要将他一刀毙命,邵雁大喊一声:“兄长!”这个身影单薄的女郎扑了过去,挡在他面前。
邓情失神,转眼看去,这一对软弱无力的兄妹,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紧紧抱在一起,仿佛决定一起赴死。
他胸口忽然提起一口气,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猜错了。
正当他要冲上去救他们的时候,钱晖恰逢时宜的出现,挑开了贼寇们的刀剑,为邵谦与邵雁杀出了一条血路。
邵雁伏在气息奄奄的素衣郎君身边,哭得动天动地,不断唤着:“兄长,是妹妹的错!是妹妹害了你!!”
邓情见此景,忍不住动了动那颗冷得像冰川的心,有了一丝盎然。
他垂眸,思量再三后转身,让身边如弓悬发的护卫将那兄妹二人带出来。
董道夫与百卫冕对视一眼,知晓今日这局已作废。
一刻钟后,这群黑衣贼寇像是得到了什么统一的命令一样,逐渐从护城军的手下退离,趁着众人不备,转身飞离了这条街坊,一如洪水退潮般,再不做斗争,听着大自然的号令,退得无影无踪。
钱晖带着一队人正准备去追,却被身后的邓情唤住:“不必追了!让他们去吧。”
这声命令让处于状况之外的钱晖讶然愣住,傻傻盯着邓情问道:“将军!可是...”
邓情不耐烦道:“说了不必去追!”
钱晖不明白,明明那群贼寇还没走远,为什么不让他去追?
但邓情既然这样说,他也不能违抗军令。
都护将军缓缓走到那对伏在地上呜咽和低喘的兄妹身边,眉间露出一层浅浅的惆怅,盯着他们良久之后,叹道:“把人带回去,请医令过来。”
邵谦身中六伤,此刻的素衣曲裾几乎染成了血袍。
他的妹妹哭得真情实感,悲恸难抑,此刻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说着什么“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入都护府。”“哥哥,你醒醒,不要吓我。”
闭月羞花的美人,娇柔柳腰、楚楚可怜,哭得众人皆不忍。
几名士兵上前,小心翼翼的刚想上去扶兄妹二人,便被邵雁怒吼了回去:“你们都滚!”
预备离开的邓情,听到这声嘶吼,蹙着粗犷的长眉,扭头朝她看去,终于心有不忍:“邵雁姑娘,是我错怪你了。跟我回府吧?你兄长身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医令来诊治。”
邵雁悲情动天,憎恨的看着邓情,咬牙切齿道:“将军不必垂怜。你既然怀疑我和我的兄长,现在更不必装腔作势的带我们回去了。恐怕,将军请来的医令,要继续圆将军设的局,将我们兄妹二人都毒死吧?”
她不再自称奴家,也不再百依百顺,她此刻只有愤恨。
邓情恼怒使然,怒瞪美人,阴冷道:“邵雁,不要给脸不要脸。”
邵雁抱着怀中的郎君,悲悲切切道:“将军如果不肯放过我们兄妹二人,就请现在杀了我们吧。”
邓情脑门上的青筋暴起,烦躁至极。
他疾步走到邵雁面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邵雁。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难道真的想带着你的兄长去边城乱葬岗吗?”
这个女子回眸瞪他,完全不怕。
邓情第一对一个女子生出了无力感。
他叹了一声。本就是他理亏在先,也懒得再做斗争。
邓情起身,挑眉冷道:“那就把他们送到客府自生自灭吧。”
邵雁低眸,仍然一副悲痛神情。
她怀里昏睡沉浸的郎君,一动不动。
青天白日。邓情带着钱晖、董道夫离开了街坊,众士兵也跟着离去,只剩下百卫冕和几名董道夫留下来的心腹在这对兄妹身边。
“邵雁姑娘,你若再不走,你的兄长就要不治而死了。”百卫冕好心劝道。
谁知这个女子却张牙舞爪道:“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百卫冕被冲得脑门发昏,正打算驳斥,却见这娇弱的女子扶起她怀里的郎君,一步步艰难的朝客府的方向移去。
他登时心生了怜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这对兄妹身后,护送他们去了客府。
邓情下了令,要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即便都护府的那些护卫们心疼邵雁与她兄长的遭遇,也不敢擅自为他们寻来医令。
百卫冕带着护卫将步伐停在了客府外,亲眼看着邵雁的那名婢女千珊从府内奔来相迎,这才转身离去。
千珊吃惊的看着满身血迹的宁南忧,刚准备问,便看见她的主子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往府内指了指,示意她带路。千珊即刻点头,上前扶住宁南忧的另一只胳膊,主仆二人费力的朝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