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刚准备喊吕寻,转头便发现方才还在屋前的一群人,眼下通通消失了。
“人呢?不是说要在前厅议事么?”她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句。
这时,后头传来一声幽幽的叫唤:“阿萝。”
江呈佳应了一声,一无所知的转过头去,一蹦一跳的来到宁南忧身边,温温柔柔道:“怎么啦?”
宁南忧的神色愈发难堪起来。
江呈佳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有想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小心翼翼道:“二郎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宁南忧忍着一口气,阴森森说道:“没事。进屋吧。”
偏偏,眼前的小娘子什么也没有察觉,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恼火与羞惭。
他叹了一口气,冷着脸,也不顾腿上的不适,强忍着,朝厅里走去。
眼下,他们所处的庭院,离边城的中心位置很远,园艺雕墙一股江南之风,与北地的黄土沙瓦格格不入。宁南忧细细打量一番,生出一股疑惑。
江呈佳跟在他身边,看出了他的迷惑,便解释道:“这是邓情专门用来招待客人而建造的宅邸。”
“邓情?”宁南忧眸中露出讶色,偏过头看向她,问道:“那,你怎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江呈佳眸中露出狡黠一笑,喜滋滋道:“我自然用了一些办法。那邓情为了招呼我,所以才会让我住进了这院子里。索性,北地偏远,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前来此地特地拜访邓情。所以这宅邸里并没有仆人侍候。刚好适合你们躲避。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宁南忧沉默片刻,入了厅内。
这座宅邸的修造风格,竟与京城青巷的建筑很是相似,室内的置放摆设已有些陈旧,但这案几、蒲团以及屏风的排列摆放的位置有着一股独特的风格。这样的习惯,这样的陈列,是宁南忧最熟悉不过的置放风格。
江呈佳见他眸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自顾自低头沉思起来,便蹙了眉心,浅声问道:“二郎是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么?”
宁南忧心中隐隐不安,已有猜测,却并没有说出口,轻声答道:“没事。”
他坐到了厅中,咳了两声,对外头躲着的一群人沉沉说道:“都出来吧,别躲了。”
江呈轶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前望去。
只见方才不知藏到了哪里去的吕寻此刻探出了脑袋朝内堂望来。
他尴尬的笑道:“主公...眼光真准。”
宁南忧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方才,你前往安东巷中引诱城中官兵,可有看到那些人手里拿着的画像?”
吕寻点点头道:“这些官兵手中的确人手一副画像,只是属下并未看清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
宁南忧神色凝重道:“方才在右民巷中,一名邓情的亲兵前来,同抓我的那人说消息,话语中提到了画像之人出现在安东巷中。那里恰好是你们引兵的地点。你可有看到那人的样貌?”
吕寻露出微妙的神色,盯着宁南忧欲言又止,又低头再抬头朝站在他身旁的江呈佳看去。
宁南忧见他神色古怪,额心略略蹙起,轻声说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吕寻支支吾吾开口道:“出现在安东巷的人...正是女君啊。只不过当时...女君易容成了您的样子。当时,属下还挺纳闷,心里奇怪您为何会出现在安东巷中....”
宁南忧的双手微微蜷缩,肉眼不能见的抖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问道。
在他紧盯着吕寻不放,而这个青年又答不出话来时,江呈佳上前替他解了围:“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二郎,难道你猜不出?那画像上的人,正是你。”
宁南忧心里已有建设,可如今真正听到,却仍是不可置信。
“我晓得你或许不肯信。在我入了这边郡后,偶然间发现这幅画像上的人是你,也吓了一跳。”江呈佳解释道。
她在短暂的叹息后,又说道:“我比你先到了这郡城,有些情况已经了解清楚了。邓情下发在官兵群中的画像,有一份原稿。这原稿已有些年代,被他交给了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便是刚刚那个追你的人,名唤董道夫。”
郎君垂下眼眸,饱满的朱唇微微下压,清凉冷厉的双眸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气。“原来,他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郎君挺拔俊俏的身姿映在火烛下,浑身沾满了怒意。
江呈佳不说话,亦同样低着美丽的眼眸,纤纤素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安慰道:“或许,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吕寻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
这蠢兮兮的青年将军挠着头问道:“主..主公,难道您已经知晓,为何画像上的人会是您吗?”
宁南忧冷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会是为什么?”
他这发自内心的冰寒笑容,使得吕寻不自觉地发冷,颤颤巍巍的答道:“属下...属下愚钝,请主公赐教。”
郎君却不愿说了。
江呈佳知他心里并不好受,便接了吕寻的话,说道:“因为,这幅画像,是你的过命兄弟——周源末,亲手交给邓情的。”
吕寻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好久说不出话来。
江呈佳便继续说道:“邓情自小离京,一直生活在北地。他从未见过二郎,也不知二郎成年后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怎会有他成年以后的画像?邓氏一族从来不把二郎放在眼里。在京城,以二郎当年睿王的名号,根本不足以引起远在北地的邓情特地派人前往京城画一幅他的画像。恐怕邓情根本不屑与二郎相识。那么,又是谁将这幅画像交给邓情的呢?”
吕寻好不容易从这累累的消息中挣扎出来,始终不相信道:“怎么可能?源末怎么有时间将画像交给邓情?自宋宗一案以后,他便被主公扭送至建业,之后纵然出逃,也断然没有来过北地。这地方,有主公的眼线,他若是出现,北地的探子定然会上报主公!女君,你莫要因为从前与他有过节,就这样诬陷他!”
他对江呈佳的那点不满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眼下听江呈佳这么猜测周源末,便恼怒不已,口不择言。
古盘屏风前落座的郎君手握成拳,朝着案几上一拍,双目森冷:“吕承中,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吕寻渐缓怒意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忽然觉得气氛尴尬,整个人沉寂下来。
江呈佳再好心好气的为他解释道:“吕将军,我也没说,周源末是近日将这画交给邓情的。我前面说了。官兵手中的画卷,只是复刻临摹之图,真正的原稿在董道夫手中。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过那画像一眼。卷轴金宣已泛黄,显然是几年前所画的。你且想想,四年前,周源末是不是因为采购羊皮,曾来过北地?你再想想,君侯的北地之行如此机密,知道此事的人甚少,有谁能以一幅画像将君侯逼到如此境地?除去你和季叔,便只有掌握夜箜阁商道的周源末能做到此事了!”
吕寻那张刚强铁硬的脸,此刻渐渐失去血色,脸上满是震惊:“女君的意思是,周源末他,四年前就对主公起了反叛之心。”
江呈佳默不作声,默认了他眼下的猜测。
吕寻仍不肯醒,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嘴里呢喃着:“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说过,要与主公一同复仇。要为卢夫子,为当年的常猛军洗刷冤情。他怎会背叛主公?”
江呈佳蓦然知晓,这些年宁南忧越走越偏,执念愈发深重的缘由。大概是因为,有周源末在他身边,一步步引导,一步步设计,才让他愈陷愈深到如今这个地步。
而宁南忧恐怕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察觉,而是不愿相信。他从来都是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周源末是他儿时伙伴,又与他是生死之交。他应该怎么也不会相信,周源末竟然会背叛与他吧?
就像现在的吕寻一样,不敢相信周源末竟在那么早之前,便布下了局。
吕寻嘴里一直重复着那些话。
“够了。”
直到正襟危坐的郎君不耐烦了,出声训斥。
这青年才停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眸子里掺着失望与痛苦,不知所措,像个孩子似的,求助般看着宁南忧。
画柱古盘屏风下,郎君整个人被烛光倒映在屏风中所绣的那幅高山寒水图中,勾画着强如巍峨山脉般的身姿轮廓。
他闭上眼,双拳紧紧握住,蜿蜒可见的青筋从他的手背暴起,张扬着浓烈不绝的怒意。
“信与不信,是与不是。查清真相后自会明白。”他十分冷静,可怕阴森的脸色浮现一丝狠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吕寻浑身紧绷,原本失魂落魄,此刻也不敢再念念叨叨。
玄衣青年铿锵有力的说道:“如今,该是商议,怎样改变计划?”
江呈佳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莫要太过动怒。
宁南忧努力压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色有些发抖的说道:“眼下,廖云城因已将军需转移到了这郡城另外一处暂时安全的仓库中。但,邓情大肆搜城,恐怕不过多时,那地方也要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