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月阑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夜情形会变成现在这样。
宁南忧绕过长廊,神色自若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中。进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镇静却不知为何渐渐退了下去,露出惊恐慌张的神情。
他靠在扇门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就要窒息。
他揪着自己的衣襟,努力的想要平静下来,却逐渐从门上滑了下去,重重跌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屋内突然传来动静,守在外面的叶榛不禁有些担忧的向里面问道:“主公,出什么事了?”
宁南忧未回答,额上渗出细细的凉汗。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奔向屋中的檀几,抓起上面摆置的茶壶,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全都饮尽后,才渐渐缓过了神。
厢房里的宁南忧,盯着手中端着的茶盏,仿佛触及了什么回忆,瞳孔之间放出阴冷目光。他狠狠的捏着那茶盏,那表情似乎是要将什么人撕碎一般。
突然,手中传来一声“咔嚓”。那茶盏竟硬生生被他捏了个粉碎。
碎裂的声音传了出去,叶榛更加担忧起来,于是又问了一句:“主公...?”
这时,里头却传来一声缓慢低沉的回答:“我没事。”
叶榛心中疑惑,但不敢继续打扰宁南忧,便说道:“您没事便好。”
他转身继续守着屋子。
而此刻,厢房里的宁南忧,捏着茶盏碎片,也不管这锋利的碎片是否将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
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之中的恐惧转为愤怒。片刻后,他压着声音,忍着熊熊怒意,向外面唤了一声:“叶榛。”
叶榛听到唤声,转身对门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你进来。”宁南忧说道。
“诺。”叶榛得令,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的很,宁南忧跽坐在檀几旁,正凝神闭气。
宁南忧闭着眼,轻声道:“窦月阑的人还在外面么?”
叶榛一怔,答道:“窦大人已将人撤走。想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宁南忧松了一口气,遂而道:“把门锁好,我有事同你交代。”
叶榛面露疑惑,转身照着宁南忧的吩咐,将木门拴上,随后慢步来到宁南忧身侧,弯着腰听他吩咐。
“太子与窦月珊,今夜还会审那刺客。你现在悄悄出府,去找安置在广信附近的人马,明日,将那刺客抢出来。”宁南忧低着眸嘱咐着。
叶榛讶异道:“主公...要救那刺客?”
“不是救。”宁南忧咬牙切齿说出这三个字,他再次握紧拳头,血便从茶盏碎片刮破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与他的玄衣融为一色。
叶榛低下头,这才发现宁南忧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为何正冒着血。
“主公!你的手怎么回事?”
宁南忧紧紧拧着眉头,压低声音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叶榛呆滞了一下,盯着反常的宁南忧,心中担忧起来。
他闪了闪眸,随即答道:“喏,属下这便去办。”
此刻,太子与窦月阑,已将那名伪装成廖云城的男子带入了驿站内一间杂物间中,南陵军在此严密看守,无人敢靠近半步。
宁无衡蹲在那人面前,皱着眉头盯着他看。
窦月阑立于一旁问道:“太子难道不继续审问么?”
这少年撑着下巴,正入神的思考着什么,听到窦月阑的问话,便抬起头道:“窦大人。你可记得....六皇叔揭下此人的人皮面具后,似乎震惊了一下...”
窦月阑并不记得这样的场面,便奇怪道:“殿下在怀疑什么?”
太子蹙着眉头,没回话,心里却嘀咕起来。
方才在厅上,情况十分紧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何宁南忧在看清这刺客的真容后,会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可当他冷静下来后,便想起了这一幕,心中便甚感奇怪。
“本宫觉得,就算这刺客并非六皇叔所派,也一定与他有着某种联系。”宁无衡猜测起来。
“殿下,您方才所说之景...臣并未曾看见。殿下,是不是您看错了?”窦月阑质疑道。
宁无衡却摇摇头道:“本宫方才,为了将六皇叔扣押,的确乱了分寸。可那一幕,本宫看得真真切切。”窦月阑却不懂了:“这...既然刺客并非淮阴侯所派,他们之间又怎么还会有联系?”
“说不准,此人...是六皇叔熟识之人所派。”这个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自言自语道。
他低头沉思良久,站起身对外头的士兵吩咐道:“来人,将此人唤醒。本宫要好好审问。”
“喏。”
窦月阑不明白这少年究竟想到了什么,见他似乎重燃起斗志,只好站于一旁陪侍。
他手下的士兵端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水。
太子便跽坐在这杂物间中的蒲团上,一个眼神使过去,那盆滚烫的水便猛地朝地上昏迷之人泼了过去。
剧烈的疼痛以及滚烫的触感使得这人一下子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他惨烈的尖叫一声,全身上下颤栗起来。
他身侧的两名军士立即将他压制住,拖到了太子面前。
这个少年微微倾身,盯着他脸上恐怖骇人的烧伤,冷笑一声道:“说,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这人睁开双眸,冷下目光,不屑地哼笑一声道:“殿下...我说了...是淮阴侯。”
“你以为,你一口咬定六皇叔,本宫便会信你么?你的假面皮已经亲手被六皇叔撕下来了,难道还想装成他手下二营将军廖云城么?你可要本宫去请六皇叔,让他将真正的廖云城带上来同你对质啊!”太子瞪着他,厉喝一声道,“快说!你究竟是谁!”
此人舔了舔干裂的唇,抬起眸子,阴森森的盯着宁无衡道:“黄口小儿。你以为..你如此呵斥我,我便会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么?”
他那阴狠刺骨的目光扫视在少年身上,使得少年浑身一颤,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子握住双拳,继续保持镇静道:“嘴巴倒是挺硬。这么说,你承认自己并非六皇叔所派来的了?”
“谁派来的又有何区别?”这刺客咬牙切齿道,“只要能让我杀了你,只要能让魏帝那个狗贼觉得痛苦不堪,谁是我的主子都行!”
宁无衡听着这话,只觉得胆颤心惊,但也觉得奇怪。此人杀他之心如此坚定,又为何在袭击之时,突然剑锋回转,自己刺伤了自己?
他想起此人行刺的画面,愈发觉得奇怪。
窦月阑在一旁,听到此话,也深深蹙起了眉头。
“你还是不肯交代是么?”太子问道。
那人呵呵一声,随即呸了一声道:“有本事,你取了老子的命!想让老子开口,做梦!”
“好,很好。”太子的脸黑沉下来。他紧紧捏着拳头道:“窦大人,今夜便请你廷尉府的人,多费些心思了。必须从此人口中挖出点东西来!”
窦月阑俯身一拜道:“臣遵旨。”
宁无衡便坐在屋中,亲自盯着廷尉府的人审讯拷打此人。
屋子里的烛灯燃了一夜,惨叫声此起彼伏的从屋子里传来,惊得驿站中的客人纷纷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
江呈轶放任太子审问拷打,也不过去询问半点,此刻专心查着宋宗一案。
宁南忧则因昨夜与太子闹翻,便一直呆在房中,再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窦月阑审问一夜,这刺客被打得半死不活,却仍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太子血色全无,仍然死撑着,让他继续审。
过了晌午,外头守着的南陵军换了一波又一波,杂物间里的人累得精疲力竭。
宁无衡瞧着仍然没有审出个所以然,便赞缓了缓道:“罢了。窦大人,你带着人,先下去休憩吧。待休息好了,再来严审,我便不信他开不了口!”
窦月阑心中也跟这个刺客较劲,只是此刻他精神力不足,的确支撑不住,于是应了太子的话道:“多谢太子体恤,太子放心,休息过后,臣必然会从此人口中问出幕后主使。”
这少年略略点头,站起身朝屋外行去。
窦月阑送走太子后,才命人将杂物间牢牢锁住,并吩咐外头的军士严加看守,这才回了厢房休憩。
谁知,仅仅是这一会儿,便有人带着队伍,悄悄潜入了驿站之中,与南陵军大打出手,将刺客从中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驿站之中传来呼喊、哀嚎之声,与刀剑互击的脆裂之声融在一起,惊醒了沉睡着的窦月阑。
他刚睁眼,便听见外头小厮焦急的叫唤声:“窦大人!窦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您快醒醒!有人带着大量人马,从驿站中劫走刺客了!”
“什么?”窦月阑惊叫一声,匆匆从榻上爬了起来,随手拿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便推开门往外冲去。
杂物间前,太子宁无衡神色铁青的盯着满院的伤兵,忍着隐隐而发的怒意,抓起地上一个南陵军头领的衣襟,压着声音问道:“究竟是什么人劫走了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