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轶略略勾起唇,冲他一笑道:“窦大人谬赞了。”
太子自愧不如道:“方才座上,老师一直不语,学生以为老师是因为六叔话语刁钻刻薄,因此不愿理会,却没想到...老师您原来早有成算。”
江呈轶道:“殿下,臣想问您,今日与淮阴侯一见,殿下觉得他如何?”
太子一怔,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低下眸子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六叔他...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本宫...瞧不出来。”
江呈轶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殿下能察觉淮阴侯的变化,已是极好的了。”
太子心中只觉得惭愧,他察觉到宁南忧的变化,还是因为窦月阑的一句提醒,实在不堪一提。
他心底感叹起来,他要学的东西仍有很多,凭他如今之才,想要一统天下便是痴人说梦。
“殿下,淮阴侯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您瞧他今日在堂上回绝您的话便可知晓,此人看似愚钝鲁莽,实则不然。今日于堂上,淮阴侯虽碍着淮王与陛下之间的隔阂,始终对您冷言冷语,可举手投足间却仍然不逾礼数,对您毕恭毕敬,这便是他玲珑剔透之所在。殿下....臣的话,您且记住,这世上,人心隔着肚皮,谁都看不清摸不透,您身为一国储君,在这条路上,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亦不可任意断定一个人好坏。”江呈轶是极希望宁无衡能够成材的,毕竟这世间百年难得一颗帝星,若不好好把握,只恐再无机会使得人间归为一统。
他是真心实意的将宁无衡当作自己的徒弟,也晓得这孩子秉性纯良,即便恨急了淮王一脉,但仍然觉得血脉相连,心有存留,若将来淮王一脉失败,宁无衡也断然不会赶尽杀绝。所以,他现在便要筹备起来,为宁南忧争一条可走之路。太子对宁南忧自小便有很深的厌恶,这些厌恶大多来源于外界的传闻。要想让太子看见宁南忧心怀纯良的本质,必先扯开围绕在宁南忧身边的恶语传闻,之后才能让太子慢慢改变对宁南忧的看法。
太子略略颔首,郑重道:“老师的话,学生谨记。”
窦月阑就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心里却奇怪起来。江呈轶方才的话看似是提醒太子莫要因宁南忧所露表皮所迷惑,实则却是想让太子留心观察宁南忧,让太子莫要着急将宁南忧定义为奸臣。这一举让他不由得疑惑,难不成江呈轶还想让太子招揽淮阴侯为势?
宁无衡年纪尚小,虽心智谋略异于旁人的成熟,可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并不能很快想通。
君臣三人各怀心思的往驿站远去。
而此时的指挥府,宁南忧有些郁闷的坐在正堂上,着实有些想不通,为何江呈轶硬要拖着他前往广信。他自然知晓江呈轶所说的陛下口谕,是他胡乱瞎编出来的,他真正忌惮的是江呈轶后面所说的话。魏帝要借用精督卫之势,想来这消息不会有假。
魏帝与宁铮虽多年眼红于他的精督卫,暗中也遣派过数次杀手暗杀他,但最后都没成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这借用精督卫之势,不论是魏帝还是宁铮都已有好多年没有提及。此刻,江呈轶却说要魏帝借用他的精督卫,难道说...魏帝从宋宗一案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知晓是他从中作梗了?
宁南忧不知江呈轶究竟何意,心中总有些不安。
在南院等急了的江呈佳,瞧着宁南忧迟迟不来拜见曹秀,便挺着肚子亲自去寻。
她在千珊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庭前,便见厅堂内的宁南忧正一动不动的跽坐在蒲团上,满面愁容。
于是,她缓缓走了进去,出声问道:“君侯想什么这样入神?现下已晌午,母亲叫你过去用饭呢。”
宁南忧这才从思绪中回过了神,瞧着江呈佳抚着肚子,有些艰难的朝他走来,便急忙起身上前扶住她道:“你挺着肚子...走路不便,不好总是乱跑。”
江呈佳笑道:“哪就那么娇贵了,我好得很呢。”
宁南忧神色有些差,扶着她坐下后,便又有些郁郁,低下眸子不说话了。
江呈佳轻轻蹙了眉头,低声问道:“君侯...可是今日接见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宁南忧怕她担忧,便摇了摇头道:“无事。宋宗一案未结,太子与你兄长等人前来,是想要请我一同前往广信清案。”
江呈佳沉默片刻,问道:“兄长...也是这个意思吗?”
宁南忧听她这么问,明显一怔,随后点点头道:“你兄长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说陛下要借我精督卫之势一用...”
“借君侯的精督卫?”江呈佳也有些吃惊。
宁南忧点了点头道:“恐怕过两日便要动身。”江呈佳顿了顿,望向他道:“君侯是不是觉得从兄长口中说出,陛下要借用精督卫一势很奇怪?”
宁南忧愣住,片刻后哑然失笑道:“你当真了解我。”
江呈佳思索了半晌说道:“我猜,兄长所说的口谕,大多是他胡诌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君侯您带着精督卫一同前往广信。”
宁南忧面露惊讶,笑道:“你对你兄长也是了如指掌。”
“君侯...我只恐,中朝密探鹧鸪的事情,已然传到了陛下耳中,太子一行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调查宋宗一案及临贺战乱之事,更是为了调查鹧鸪之死的真相。兄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您带领精督卫前往广信。
他此举的目的,第一,是想要提醒君侯,将派去广州西境调查的精督卫召回。第二,则是想当着太子与窦月阑的面,让君侯领着精督卫前往广信一事,变得有理有据。兄长是想要君侯私下盯着太子与廷尉府的动作,以免因鹧鸪之死引火烧身。”
宁南忧听她此言,心下略有些震惊,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知江呈佳聪慧,更知她对江呈轶十分了解,才能推出这样一番猜测。
眼下她的推断,是最合理的说法,只是他仍有些不放心,不是不信任江呈佳,而是不信任江呈轶。
江呈佳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上前轻轻握住了宁南忧的手道:“君侯,我晓得,你不敢相信兄长。但你记住,只要我为你妻一日,兄长便不会为难于你。”
宁南忧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过了片刻终于换上笑颜对江呈佳道:“我知晓。”
江呈佳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相信他,可眼下也不想多管了。
原本宁南忧是要陪着她生产、坐月子之后再前往北地,眼下...恐怕是连她生产之日都等不到,就要同太子连夜兼程赶往广信了。
她总归有些失落。
宁南忧看出了她的低落,便轻轻环住她的肩膀道:“你这身子马上便要生产了,明日...我便向太子请旨,晚些离开临贺,待你生完孩子,我再离开。”
他总是能够及时洞悉她在想什么。
江呈佳心底又高兴起来,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喜悦的亲了一记,笑道:“我便晓得,君侯待我最好。”
宁南忧勾着唇角,轻轻摸着她突出的肚子,温柔道:“夫人肚里的这个娃娃倒是一点也不闹腾,想来生下来定是个乖孩子。”
江呈佳眉梢浮现一抹喜色,俏皮的问道:“二郎是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
宁南忧认认真真思考了一番道:“女儿。若是能生得像阿萝你一样美貌乖巧就好了。”
江呈佳奇怪道:“君侯为何不想要个儿子?”
宁南忧摇摇头道:“儿子不好。有了儿子,阿萝便不会在乎我了。”
江呈佳扑哧笑出声,无奈道:“儿子归儿子,夫君归夫君,这是两回事,二郎怎得还吃起儿子的醋来了?”
宁南忧却咬咬牙道:“我不管,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他低下头靠在她的身边,拿着胡渣蹭着她的脸,引得她咯咯咯笑了起来。
偏偏,江呈佳是个古灵精怪的,眼见宁南忧吃起醋来实在好玩,便故意道:“即便,我肚里的这个娃娃不是男孩,我的心里也不止你一个男子啊?我的心上还有我的父亲、兄长、姑父,还有好多与我交好的兄弟...只恐怕不能独你一人。”
宁南忧晓得她是故意这么说,于是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低沉道:“那些人不能比,我知道,你最爱我。”
他冲着江呈佳脖子里哈了一口气,弄得她笑声不断,又继续追问道:“阿萝,快说,你心底只有我一人。”
“君侯怎得如此霸道蛮横?”江呈佳笑不停,只觉得脖子间痒得要命,于是连连求饶道:“好好好,二郎,我最爱你啦!饶了我吧。”
宁南忧听到了想听的话,这才放过了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道:“这还差不多。”
江呈佳与他嬉戏一番,此刻有些疲累,喘了几口气,道:“二郎,母亲正在南院等着呢,我们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