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今日,父皇将廷尉窦大人唤入宫中之意,不仅仅是因淮阴侯之事,更是因为此中朝皇室中人身死广州一案。”宁无衡向江呈轶说明此事。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此刻藏满了深深的担忧。
江呈轶沉默的望着他,不一会儿,便神情严肃道:“殿下今日...是与窦大人一同前往的议政殿。陛下可有命您将此事告之于我?”
少年微微滞愣,答道:“父皇命窦大人私下调查此案,莫要走漏风声,更不允我将此事告之老师您。”
江呈轶问:“即使如此...殿下又为何要告诉臣呢?”
少年见状,并未曾多想,直言而语道:“老师对于学生而言...乃为政事、人事的指引者。此事,学生难解,自是想要询问老师。”
江呈轶叹道:“殿下...臣曾向你提过多次。不论您身处何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中朝皇室中人死于西境一案,事关重大。陛下命窦大人私下调查,便是为了防止有人趁着案情未曾水落石出前,扰乱大魏内政,引两国争端战火。
陛下之所以命廷尉窦大人调查此案,是因位窦大人不仅为身正直,且不参与任何党争,与朝中诸位士族元老皆无交集,又心怀天下,心系民生,绝不会不顾两国百姓而走漏此案风声。而今,您却不顾陛下之嘱托将此事透露于臣,便是过于大意了。”
少年不懂,双目紧紧追随着江呈轶,疑问道:“老师说的这些,学生并非不明。只是,老师自入朝以来,对父皇忠心耿耿,对大魏鞠躬尽瘁,对学生更是亲身教导指引。学生认为,此等关乎两国的大事不该隐瞒老师,这才...将老师带到此处说明。”
江呈轶背着手,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认真道:“殿下,臣知殿下信任于臣。然则,不论殿下信或不信臣,关乎国朝的机密之事,在未曾调查清楚前,都不宜同任何人言说。殿下怎知臣不会在无意中同旁人提及此事呢?”
少年却立即坚定的摇了摇头道:“老师并非这样的人...”
江呈轶口吻颇为无奈道:“臣心向殿下,自然不会将此事外漏,然则臣却不可能陪着殿下一生。殿下乃是天选之人,身为储君当有谋虑,切不可过于轻信于旁人。日后,臣若是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走得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若有诸如今日关乎国朝之安的要案秘案,未曾查清前,为了黎明百姓,更要将这些秘密埋入心中,烂在肚中,不得与旁人提及分毫。”
少年闭口不言,俊秀稚嫩的脸颊慢慢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云,似是羞愧。
半晌后他郑重的点点头道:“老师所言甚是,学生受教了。”
江呈轶心急启程前往临贺一事,更想归府询问千机处有关于广州西境的诸类事宜。
他朝太子鞠躬行了臣礼便欲告退。这少年却执意将他送出了宫门,方得返后宫向皇后请安。
薛青在他入殿与魏帝、太子、窦月阑商议要事时,便已跟随小黄门阿生退出了南宫,守在上苑门内等着他出来。
眼见他行色匆匆自宫内踏着步伐疾疾而来,薛青立刻迎上去道:“公子。”
江呈轶看了他一眼,神色并不好,言语间也急了些:“薛青,这几月...千机处的卷宗你确实都整理好与我看了么?”
薛青一愣道:“自去年十月起,千机处的密报皆由属下一力整理,仔细核查,凡重大事件皆有记载,却无遗漏,都一一呈至了公子面前。”
江呈轶入了牛车,掀着帘子,望了望周围,确认四下无人后,挑眉道:“你确定?那...广州西境出现一具中朝皇室之人的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薛青怔住,神色逐渐变得古怪,五官挤在了一起,疑惑道:“属下确信千机处并未记载此事...”
江呈轶见他面露疑惑不解的神情,又听其肯定的语气,便奇怪道:“若广州出现一具佩戴着中朝皇室玉饰的尸体...千机处必然会载入卷宗,怎会没有记载呢?”
薛青却毫不犹豫道:“...若卷宗之中当真记载了此事,属下绝不会忽略,定然第一时间报于公子您。”
江呈轶觉察出此中古怪,沉吟片刻后道:“驾车,去一趟太医府院。”
薛青虽不解他意,手中拉着牛车的缰绳却轻轻一拽,斥着牛朝西边的太医府院赶去。
“公子难道怀疑千机处的案卷被秦冶做了什么手脚不成?”薛青问道,紧接着质疑道:“公子...秦冶自入宫后,很少归江府,更不见他换装前往思音坊...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千机处的案卷...您...”“今日我听太子言说此事,便觉得奇怪。瞧着陛下的样子,像是近日才得知此事。然则广州西境路行艰难,这几月又接连应临贺之战、乌浒内乱、宋宗一案而动荡不安。陛下派去广州的密探既要封锁消息,又要将此事的详报送至京城,想来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将消息呈至陛发现了。这样算来...兴许正是年前那段时间。恰好那时秦冶还在京城。”
江呈轶大概推测了一番,又继续道:“秦冶虽少归江府,又不曾前往思音坊,但你别忘了。来往思音坊与江府,递送千机处卷宗消息的黎鹰却同他关系甚好。两人时常私下约见。若秦冶有心从中抽走记载着广州西境的卷宗不让我知晓...亦极有可能。”
薛青却不信道:“公子...秦冶虽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但他在行事前还是犹豫了,且腊八爆炸一案查到最后,真正元凶也并非是他...您又何必抽调卷宗一事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以为江呈轶是因为腊八爆炸一案,在心底对秦冶存了偏见,因而现在才会认为是秦冶从中做了手脚,才会导致广州西境的大案未曾报上来。
江呈轶叹:“我并非有意怀疑于他。只是因时机凑巧,不得不去确认一下。我也不愿怀疑他。”
薛青沉了声,拽着缰绳默默不语。
江呈轶面上露出了些失落的神色,遂放下了车帘,钻到了车厢之中。
很快,牛车便来到了太医府院前。
今日的太医府院,恰好只有两名医官任岗,因而门前小厮守卫的排查便少了一些,又见来人是东府司主司大人,拿着查案的理由前来,便立即点头哈腰的将他迎入了府院。
江呈轶向他要了各医官的名册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厢房,便驱散了跟在身侧的小吏,入了内院,径直朝秦冶的住所奔去。
薛青紧跟其后,主仆二人按照名册找到了秦冶的住屋。因其离开太医府院的缘由是归乡为亲人整治恶疾,而并非请辞,所以他的房屋,几个月以来,仍有小厮前来整理打扫,不曾撤除其屋中之物。
江呈轶推开屋门,瞧见里头窗明几净,所有物品皆一览无余,不知怎得心中隐隐的不安稍稍平下了一些。
正当薛青以为,如此干净整洁的房屋根本藏不了什么千机处的卷宗时,江呈轶却仍然执着地命他在屋中四处翻找一下。
薛青有些部不愿,但还是听从他之令,在这间屋子上下翻找了起来。
江呈轶径直朝秦冶睡得那张简单的双板木榻行去,弯着身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从下榻的凹槽中找到了一条裂开的缝隙。他摸着那条裂缝,本以为并无任何古怪之处,谁知摸着摸着,竟从榻板的缝隙中摸到了一角平滑。
他神色凝重起来,掀开垫在木榻上的被褥,仔细朝那缝隙看去,拽着那一角平滑用力一扯,便听见里头啪嗒一声,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薛青被这声响吸引了过来,同江呈轶对望了一眼,遂同时弯腰下跪,朝木榻之下的缝隙朝里头望去。
江呈轶伸手在。
他扯开了打着结的丝帛,便见一卷竹书藏在其中,用细绳牢牢的系着。
薛青见此物,眉眼猛地一愣,心底散出一股失望之感,喃喃道:“此事...竟真的与秦冶有关?”
江呈轶不做声,解开细绳,阅览其中内容,果然不出其所料,此正是千机处记载广州西境出现拥有中朝皇室配饰的神秘尸体的案卷。
薛青在一旁看了两眼问道:“秦冶为何要隐瞒广州西境一案?这对他并无好处。属下实在不明白...”
他气愤至极,又十分失望。
江呈轶摇摇头道:“此事,我也并未想通。秦冶如此大费周章,不愿我知晓广州西境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难道与他同当年常猛军一案侥幸逃过的诸士族后人们的计划有关?”
他不解,也想不通。
若西境死的人当真如太子所言,乃是中朝密探鹧鸪...那也与常猛军旧人复仇之计毫无干系。
究竟,秦冶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偷取此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