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湘君候在书院中,翘首眺向垂拱门外空荡荡的长廊,望眼欲穿。
佩玲瞧着她一直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心疼不已道:“公主...咱们回去吧。瞧着君侯这架势,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李湘君没有理会她,发着呆,面色愈发苍白。
佩玲盯着她手臂上一直涌出鲜血的伤口,又劝道:“公主...你这伤口需要快些处理...若不及时清洗包扎...只怕会感染,这剑锋铁屑犹多...若是入了伤口,便不是小伤了...”
李湘君不做理会。
佩玲还想劝,却被明华拉住了胳膊。
她有些莫名的看向明华,见她冲着自己摇了摇头,又将手指抵在唇腹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佩玲皱一皱眉,正准备分辨。
李湘君在此时开了口:“明华,我让你查的...你可都查了?”
明华一怔,有些犹豫道:“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都已经查清楚,只是...”
她环顾了四周,瞧着书屋门前的那队精督卫还在盯着他们看,便小声在李湘君耳边道:“这里不太方便说。公主...我们回南阳阁吧?”
李湘君浅叹一声,扭头望了站在右侧的思慧一眼,对她使了个眼色,又瞟了一眼守在书房前的精督卫,一句未言,起身缓缓朝院外行去。
思慧接到她的眼色,立即知晓了她的意思,于是冲着明华点了点头。佩玲一脸懵怪的望向明华与思慧,不知这二人究竟再用眼神交流什么。
正奇怪欲开口询问时,便被明华一把拉了过来。
“走啦,看什么看?”明华一声呵斥,让佩玲不敢继续朝思慧的方向张望,只能被她拽出了院外。
思慧等着这三人离开了院子,这才扭着腰肢徐徐向书房前守着的精督卫走去。
“各位郎君,我们公主说...今日因她之过,叫各位郎君受惊了,特派奴婢向郎君们说声抱歉。”思慧微微欠身行了礼,她生的一副娇小可爱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里带着一些小俏皮,双眼无辜的眨着。
这一群精督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畏畏缩缩站着不啃声。十几个精督卫里就那一个人清楚今日为何主公会大发雷霆,只有他知晓今日主公根本为了维护女君之尊严而处置了第一个出头拦住女君的精督卫。
一切接因为面前这个女婢的主人——那位南阳公主。
这些壮汉们挠挠头冲着思慧笑道:“思慧姑娘说笑了...怎能是因为公主之过?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惹怒了主公。”
思慧脸上扬起温煦甜美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一荷包的钱两,然后朝着其中一个看上去十分老实的精督卫递了过去,声音软软糯糯的说道:“天虽入秋,总还有些余热,这些天又潮湿的很,各位郎君守着书房定是疲惫,这是我家公主给的赏钱,请各位郎君喝茶。”
那被递了钱的壮汉有些不知所措的摇了摇手道:“思慧姑娘,这我们可担待不起...守卫书院,是我们精督卫的职责...不存在让公主这样的外客来向我们道歉。”
思慧一怔,心底忍不住啐了一口,她的确是看着面向挑了一个老实忠厚的精督卫,才把这钱两递了上去,没想到竟是个忠直且口无遮拦的,居然说她家公主是外客?
思慧转而便想争辩,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没错,她家公主除了青梅竹马、远房亲戚、这种关系外,的的确确算是外家人了。
她暂压下恼火,又扬起一个微笑道:“这位郎君说的是...但我们公主心中却是过意不去的。想她一个外客,却弄得侯府男君与女君起了龃龉...实在是惭愧。她心内不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总得替主子分忧。郎君便拿了吧...将这钱两分了,喝口热茶。”
面前这忠实的壮汉怎么都不肯收下,板正直肠,叫思慧气得心口憋了一团火。
她红了眼眶,眼中竟满满团出一堆亮晶晶的泪珠来,叫这些粗壮大汉各个慌乱起来。
思慧抬起袖子,抹着掉出来的眼泪哭道:“各位郎君若是不给这个面子,让奴婢带着这一荷包的钱回去了...只怕...只怕奴婢便要被公主训斥,赶出府了...”
她低着头,抽噎着哭得伤心。
那拒绝收钱的精督卫此刻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不知是什么七彩缤纷的颜色。
十几个壮汉沉默一阵,渐渐有声音道:“邱老四,你就先收下吧,咱们做下属的都不容易,思慧姑娘也不易,主子们生气,遭殃的便是我们。”
“是啊...你便收下吧。”
紧接着,便有好几人跟着附和起来。
拒钱的邱老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挠了挠脑袋,转头又瞧见兄弟们一个个怜惜思慧的神情,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抽抽泣泣,满脸通红的小姑娘,长叹了口气道:“也罢,那我们兄弟几个便手下姑娘这茶钱。谢公主体谅赏赐之心。”他拿过思慧手中的荷包,朝她拱拳一拜,郑重说道。
思慧见他收了钱两,自然是高兴,满脸泪痕却扬起嘴角笑得开心道:“多谢郎君们体谅,奴婢没有其他事了,便先走了。”
邱老四点点头,便目送着思慧离开。
这小姑娘离开前特地朝一群人中躲在最后面的一个不高不矮,但身材浑壮的精督卫看了一眼。而那人也朝她望了一眼,两人对视几秒,互相点了点头,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各自垂下了头。
邱老四掂量着荷包的重量,心里有些惊叹,这南阳公主出手当真是阔绰,瞧着分量,又听里头传来摩擦的声音,倒像是小金砖。
他有些惊措,匆匆忙忙打开这个略有些偏大的荷包,便瞧见里头躺着十四条小金砖,于是吓得差一些将荷包甩了出去。
身边的精督卫凑了过来,也瞧见里头金晃晃的东西,立刻目瞪口呆道:“这....南阳公主...怎得出手如此阔绰?赏吃茶的钱...竟然是小金砖?”
“这...这如何能收得?”此时,那个方才躲在人群最后边,同思慧有过眼神交流的精督卫凑上来说了一句,“老四...这若是让君侯知道了...我们今天可都得像梁家老二一样...全部驱逐了...”
邱老四手一动,额上出了冷汗。他转过头朝说话的那人看去道:“如今...这钱两也收了...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荷包里头恰好十四根小金砖,看样子是南阳公主特意准备的...张阙...你倒是说说..这金砖该如何是好?”
他唤起那人的名字,愁眉苦脸道。
“管它是不是公主特地准备的?”这时又有零一人说道,“这金子既然是公主赏给我们的...想来就算是主公闻起来,也不能说我们什么,顶多教训一顿。总不能现在退回去,下了公主的面子,叫她生气。”
邱老四拧了拧眉头道:“那...兄弟们预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
“分了吧。”
“对,分了...”
“...”
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邱老四最终叹了声气,心底暗暗责怪自己一时心软,想着思慧一个小姑娘,若是被主子骂了,或会惹来大麻烦。如今这烫手山芋到了他手里,实在是叫他无所适从。
而此时,书院外,季先之恰好遇见了正要返回南阳阁的李湘君。
“季先生...”李湘君迎上前朝他福礼道,“阿萝妹妹...可好些了?”
季先之朝她看一眼,勉强撑着脸色朝她屈腰大拜道:“公主莫担忧,主公看护着女君...已无大碍。”
李湘君听到这话,面色自然略略一僵,有些难看。
季先之朝她胳膊上的伤处看去,关切问道:“公主这伤还是快些处理,老奴已经将孙医令唤至南阳阁候着了...这也是主公嘱咐,他今日怕是回不了书院,也没办法去南阳阁探望您。还请公主多保重身体。”
这话虽然听上去好像是关心之语,但实则却是数把利剑刺入李湘君胸口,叫她的本来便有些苍白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季先之,便是故意为之。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心中总是为宁南忧心疼,总想着为他出一口恶气。
李湘君面上强硬的挂着笑容,淡淡道:“这是自然,劳烦季先生告诉昭弟,叫他好好陪着阿萝妹妹,千万别掉以轻心,想来阿萝妹妹前段日子的伤还未好透。定然需要人细心呵护。”
“有劳公主挂怀了。”季先之不想同她多说,又朝她一拜,这边算是匆匆应付了事。
李湘君面上实在挂不住,正巧思慧从书院走出,赶着追了上来。
季先之注意到追赶而来的思慧,不经意朝书院的方向瞥一眼,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李湘君见思慧已归,出于尊敬,她朝季先之微微福礼,便带着三个婢子离开了长廊。
季先之瞧着这主仆三人扬长离去,面色逐渐冷凝了下去。
他目光一缩,朝书院行去。
北院中,宁南忧陪着江呈佳呆了一会儿,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又说了会儿话,便因记挂着校场今日的练兵之训,匆匆与她解释了几句,带着几名小厮,去往府外马厩,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