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陛下不仅仅要让张北看出您已知晓此事,但却隐忍不发的样子,还需装作卧病不起,无心朝政的模样。”
魏帝再次皱起眉头,沉沉问道:“哦?这是为何?”
江呈轶笑道:“陛下不是说...信臣所言?既然信臣所言,那么等此事了结,臣替陛下扳回一局,再向陛下解释也不迟。”
望着眼前人胸有成竹的模样,魏帝默了声,低下眸冥想这其中的细枝末节,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眼恢复了些神韵,冲着江呈轶道:“朕,信你。就配合你一次。”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宁无衡站在大殿上,稚嫩的脸庞上充满疑惑,实在不知他的老师与父皇都明白了些什么。
江呈轶依礼拜别了魏帝,又陪同太子去了趟东宫,这才转道回了江府,一路上思索着下一步应怎么做。
宁南忧将临贺被乌浒族占领一事的消息全部封锁,以至于临贺被占至今日已有小半个月,京城还无一人知晓。可临贺之内,宁南忧虽然联合顾安与蒋氏做了场戏,瞒过了孟灾以及那些乌浒军士,却未必能瞒得过淮王府的探子。
顾安未死、蒋氏一族未成俘虏的消息也并非密不透风,宁南忧虽已极力遮掩,甚至劝说孟灾封闭整座城池,但淮王府安插在临贺的人层出不穷,即便他严防死守,也总会有不利的风声传到宁铮耳中。张北之所以会被宁铮绑去淮王府,想必便是宁铮听到风声后起了疑心的表现。
或许正是因临贺全城封锁,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才会令宁铮觉得更加奇怪,若是京城风平浪静,一点临贺的消息都没有,甚至连魏帝都没有什么动静,他自然会觉得是魏帝与水阁在暗中策划什么,从而警惕起来。
一旦他有所防备,必会派遣心腹前往临贺打探消息,且此人必是官职、身份皆能压过宁南忧一头的明王宁南清。若宁南清去了临贺,必将成为宁南忧除去孟灾与广州刺史宋宗的绊脚石,如此一来,大魏边防的走私团伙便不能根除。
而孤身一人赶来京城,想要告知魏帝临贺之事的张北,性情耿直,与临贺佟武乃是北陵军三营同一期出来的军士,关系要好,又是桂阳郡都尉,算得上是最了解临贺状况的人,宁铮自然觉得能从张北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若宁铮连张北之话也不信,便只有魏帝得知消息后的表现才能将他心底的疑心打消。
江呈轶之所以进宫将此消息告诉魏帝,第一是不想让他因此事加重病情;第二,只有魏帝知晓蒋公与顾安未死,才会放下心来配合他演一出戏。他并非想让魏帝装作不知临贺之事,而是要他装作已知此事。
今日,他领着太子避过了宫内所有人悄悄入宫,除了魏帝心腹崔迁之外,旁人皆不知他们二人入了宫。既是他故意绕开了宁铮的眼线,淮王府自然探不出宫中消息。可宁铮越是无法掌握宫内消息,便越会觉得奇怪。
张北被绑去淮王府的消息,是宁铮故意放出来的,其目的就是想要探查魏帝之反应。
若魏帝看上去完全不知此事反而会让宁铮起疑。
因为在宁铮眼中,蒋氏是魏帝极力想要保护的,临贺也一定布满了魏帝与水阁的探子,他绝不会相信魏帝至今不知临贺出了什么事?
所以不管魏帝是假装不知此事而是当真不知此事,都会让宁铮觉得事有古怪,从而对临贺、对宁南忧产生怀疑。
而宫中替宁铮传递消息的,便是卫尉岳桡。
岳桡为了寻回妻子,必然对宁铮言听计从,他铁定将魏帝这几日的行程、乃至魏帝的一举一动都一五一十的告知宁铮。
于是,江呈轶在赶去东宫与太子会合之前,在岳桡往淮王府送去的那份记录天子行踪的帛书上做了手脚。
眼下宁铮收到的应该是魏帝早已得知临贺被占、蒋氏一族沦为乌浒阶下囚、顾安身死的消息。除此之外,他还添油加醋的在里面写了魏帝得知此消息后气得一敛数次晕厥不止,卧床不起,食不下咽的状况。
虽说魏帝愿意配合他演这出戏,但伴君如伴虎,眼下他不能将计划和盘托出,也就无法让魏帝对他彻底放心。
若此事,他无法完美了结,只怕魏帝对他的信任又会消减几分。
紧接着,江呈轶又想起方才太子于大殿之上的鲁莽一语,让他忍不住担忧起来。这数月以来,江呈轶与宁无衡的关系愈加亲密,他也可以确定,这少年确实如姑姑所说,是天生的帝王。
可宁无衡就算再怎样年少老成、智谋双全,也终究只是个没有经历过挫折与绝望的幼狮。他在城皇后与魏帝的保护下,依然只是个丰衣足食、思想单纯的阔富子弟。
虽从小跟着魏帝对政事耳濡目染,可在审人、识人、用人上却大大不如他的父亲。若他一直有魏帝相护,只怕扛不住之后的人间大乱。江呈轶想,是时候寻个时机,带着宁无衡历练一番了。
他想了许久,盯着空荡荡的牛车,不知怎得便有些疲惫,脑中莫名浮现了沐云的身影。那丫头现在不知在哪里,安不安全....
他坐在牛车中,正出着神,耳边便传来了薛青唤声,“公子!”
江呈轶慢慢缓了过来,有些迟钝的掀开了帘子,朝薛青看了一眼道:“怎么了?”
薛青有些奇怪道:“公子,属下都唤您好几声了?您想什么事情想的这样入神?”
江呈轶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恹气,没应薛青的话,从牛车里钻出来,纵身一跃跳下车板。
薛青见公子脸色不佳,便急忙跟了上去。
江呈轶一路沉默寡言的入了府,在踏入书房前突然止住了脚步,在门槛前转过了身。一直低着头走路的薛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就要朝公子身上撞上去。谁知江呈轶却单手抵住了他差点撞上来的头。
薛青匆匆朝后退了几步,慌慌张张的就要跪下。江呈轶又一只手扶起了他,略有些嫌弃道:“你我都认识多少年了,何比动不动就跪拜?”
薛青一愣,抬眼看向江呈轶。只见江呈轶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薛青不禁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
“公子怎么突然转过身?”薛青觉得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却见江呈轶面色一僵,整个人竟有些扭捏起来。
薛青怔怔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见江呈轶说出半个字。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才听见江呈轶叹了口气道:“沐云...还没抵达洛阳么?”
薛青听见这断断续续、小心翼翼的问句,才猛地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公子突然扭捏是因为思念夫人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
江呈轶见薛青满脸笑意的看着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面色立马燥红起来,他不自在的咳了咳道:“不是说她已经赶回来了,到如今也有小半月了,还没见到人影,我也是担心她的安全。”
薛青见江呈轶狡辩着,不由心底发笑道:“阁主此时的处境也十分危险,公子怎么不担心阁主?”
“那能一样么?”江呈轶面色更加红润了,“你们阁主可比沐云那个榆木脑袋聪明许多。”
薛青听着更想笑了,还未开口回答江呈轶,便突然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怒喊:“说谁榆木脑袋?江呈轶!江梦直!你是不是很久没被我修理了?皮痒了?”
江呈轶闻之色变,条件反射似的朝尽头那个娇小的身影望过去,有些后怕的退了几步,然后立即转身朝书房里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书房木门拴上。仿佛来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眼瞧着沐云突然出现,薛青也有些出乎意料。
沐云冲到江呈轶的书房门前,气势汹汹的拍打着门道:“江梦直!你这个缩头乌龟!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躲回去了?还有脸说我是榆木脑袋!”
这震天的嗓门无辜波及了站在廊下的薛青。他急急忙忙遮住耳朵,脚下生风,蹿出了走廊,朝后院奔去。
江呈轶躲在书房里,有些讨好的说道:“我是说梦萝榆木脑袋,说了多少遍都不听,非要趟苍梧那趟浑水...没说你...”
沐云一听更来气了,龇牙咧嘴的骂道:“江梦直!你敢说却不敢承认!还拿阿萝当挡箭牌!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江呈轶辩解道:“我哪里不敢承认了?我刚刚不是承认了么?”
“你哪里承认了?你分明是狡辩!”沐云死揪着这一点不妨,气的小脸通红,甚至有些委屈道:“我连夜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一进家门,还没歇下来,你就惹我生气!这日子不能过了!”
“又来了?”江呈轶靠在书房门后,很是无奈道:“阿依...你每次的话总是这么几句...我...又不是故意惹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