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冲着李湘君微微扬起和煦的笑:“君姐先请,我于身后跟着。”
李湘君青白相间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些,介于仆婢在场,她并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便谦和的行了一礼,朝前厅翩翩而去。
待到两人用完膳前往南院请安时,江呈佳已然归了北院。宁南忧瞧见曹氏屋子里没有小姑娘的身影,不经意间便流出一丝失落。
而此时,千珊疾步匆匆前往北院,面色凝重非常。
江呈佳正坐在屋内案几前,在这几日府内支出表明的账簿中批注着什么,忽闻屋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眸中平稳不惊,抬头朝外看了一眼,瞧见千珊急急冲着屋子里走来,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姑娘!”千珊进了屋便迅速把门扣上,靠在门板上气喘吁吁的唤了一声,声音很急。
江呈佳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有事慢慢说。”
千珊一怔,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的歇了一会儿,刚刚平复急切的心情,便听见眼前的女子不慌不忙的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千珊上前,跪坐在江呈佳身边,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一月前,施安在见过姑娘后,便被秘密送出临贺,本来人马半月前便已经到达隆中,却因洪灾演变恶劣,停留于汉水不得前进,许是...姑娘你说的那个奸细瞄准了这个时机...装成了水阁的人去营救施安,精督卫不防,竟让施安被成功劫走...付枫派去的人一路追踪,发现他们要将施安灭口,营救之下全军覆没。”
江呈佳拿着毛笔的手猛地一颤,目光凝住。
“结果呢?施安怎么样了?”她端直身子,停下的笔又继续写了下去。
“施安在两方争斗时...自己逃了出去,现下不知所踪...出事的当夜,隆中附近的兄弟们通通投入了搜索中,精督卫那边也在大力搜寻施安的下落,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江呈佳闻之颦蹙,眉心生生挤出一条沟壑来。
她去面见施安那日,曾悄悄于他手心写下八个字:“幽州虎啸、结拜江氏。”
兄长曾今说过,他与那施安提过家中有一小妹之事。施安与兄长结拜一事,这世上鲜少人知,所以她断定写下这八字后,以施安的才智必然能够猜到她的身份以及她的兄长到底是谁。
想必施安之所以会出逃,恐是察觉了前来营救他的人的根本目的是要杀人灭口。如此一来,他想要避开也属正常之事。
她渐渐放下一颗乱跳的心,忽而又觉奇怪,这一月里通常都是沐云借着同自己聊话的由头来府中告知千机处得来的消息,一般相隔七天来一次,今日怎么是千珊来通知消息?
于是她问:“沐云近日不来了?”
千珊脸色一变,似有什么事情藏着,犹犹豫豫不肯说。
江呈佳立即察觉不妙,心里有了个底数,平静的问道:“拂风那里出了问题?”
千珊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拂风昨夜护佑关内侯左右...被夜箜阁的人重伤...君侯与顾大人依惯例寻查城卫,将受伤离开的拂风当成了中朝密探。拂风一路逃回钱大哥家中,此时此刻藏在钱大哥家中躲避官兵追捕。沐云姑娘忙着照顾拂风的伤势,就让姑娘早些时候就作了安排的果农来府中送瓜果时,告知了此事。”
江呈佳听了这一席话,心里咯噔一声,迅速望向千珊,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千机处不是确定...君侯并不曾与夜箜阁的宁九联络,让他插手临贺之事,怎么突然?”
“千机处的确未曾查到君侯这几月与夜箜阁有所联系,拂风也不知夜箜阁为何会有人潜入关内侯蒋公的府邸鬼鬼祟祟。”千珊面色僵着,难看得很。
一重又一重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江呈佳心底杂乱起来,原本的镇静也被打破。她不得不为拂风担忧起来。
这个关头,拂风在宁南忧面前露出了踪迹,这便意味着日后若想要继续在蒋府附近布下防控便会难上加难。
究竟为什么宁九会派人在临贺这趟浑水中插一脚呢?还是说千机处记录的卷宗中有什么被拂风漏掉的信息?
她细细思量一番,只觉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宁南忧半月前曾和她说,施安的父母妻儿已被寻到,叫她放心。她自然清楚知道他这话是假的,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继续操心施安之事。宁南忧知道前去劫走施安的人一定不会是水阁的人,这本就是他给那奸细设的局,只是他应该也没料到潜藏在他精督卫中的细作能够成功劫走施安...现下精督卫内也应该乱了分寸。
“吕寻忙着核查细作身份,所以此事暂且还怀疑不到水阁头上,且叫弟兄们注意隐藏身份,寻到施安后,告诉他你们是当年在幽州与他结拜的江氏的下属,他认得兄长的字迹,若他不信,就将兄长的平日里的家书拿给他看。让他一定配合你们的行动...一旦与施安达成协议,立即暗下通知精督卫。一切已然要按照计划行事,切勿鲁莽。还有,施安父母那边千万不得出差错,万不能让君侯的人发觉施安父母被水阁所救。”江呈佳细细叮嘱着,话头在转到拂风的事情上,她沉吟片刻悄悄道:“至于拂风,且让沐云这两日看顾好...让他好好养伤,薛必是不是在桂阳待命?”
千珊点点头道:“薛必半月前抵达桂阳,日日等着姑娘派遣。”
“既是如此,蒋府防控之事便交由他手。”江呈佳此刻已定下心,面色恢复平静,心中对各项突发事宜都有了应对之策,人自然就不慌了。
“喏。奴婢这便出府告知。”千珊应下,便急忙起身离开。
“等等。”江呈佳放下手中墨笔,仰着头看向千珊询问道:“广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千珊定住身形,神色颇有些担忧道:“千机处派去广州的人...几乎音信全无。”
江呈佳只觉此事古怪:“若光靠君侯的精督卫与他在广州的眼线人马...决不至于将千机处送消息的人扣留于广州。”
千珊也觉得此事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或许...宁九的夜箜阁对曾于一事也有插手。”江呈佳沉声自语起来,她寂静片刻,忽而抬头向千珊说道:“我要出府去一趟荟萃楼,你去安排铁衣到府中顶替我一个时辰。”
“姑娘要去荟萃楼?”千珊有些不肯了,神色立变忧虑阻止道,“姑娘忘了自己说的?君侯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虽说铁衣易容之术极高,却不见得能够学您的八分像,奴婢怕她瞒不过君侯。”
江呈佳一愣,随即笑道:“我知道,但你放心,这几日君侯绝对进不了我这屋。一个时辰,倒是无碍。”
千珊半信半疑道:“姑娘怎知君侯这几日绝不会进你屋?”
江呈佳却十分坦然道:“他这一个月都没踏入我屋半步,不是么?”
这话使得千珊怔了怔,晓得自己戳到了主子的心窝窝里,于是急忙点了点头应下,便迅速出了屋子,离开了北院。
江呈佳盯着她仓惶逃跑的背影,不由失笑。什么时候,她与宁南忧的关系成了千珊这丫头心头大忌了?才提了这么一嘴,她便如此慌张失措。
一转眼,便至中午。江呈佳于东院指挥着膳食,西墙角那片菜园子被好好修整了一番,现下中上像样的蔬菜种子,也变得十分好看。
在她的一番整顿下,指挥府上下焕然一新,也没了从前那般破旧的模样,反倒是有了些温馨,更令季先之佩服的是,虽然这整个宅院都做了一番修葺,实际上却并未支出多少钱两,开销甚至还没他头两日安排木匠修理屋脊顶梁的费用大。
江呈佳做事一贯雷厉风行,许多事都处理得很好,这让安居北院的曹氏赞不绝口,季先之也打从心底佩服这位主母的管事能力。
这一月,她不与宁南忧搭话,身体旧疾虽然也一直未见好转,但在旁人眼中她整日过得反倒比之前还要快活些,也是让整个府上的仆婢都觉得他们这位女主人稀奇的很,怎么失了主公恩宠还能这样快活?
江呈佳张罗着午膳,很快便成了一桌子好菜。于是唤了一大家子人去了南院陪曹氏用膳。午时过后,她又独自一人回了北院。
宁南忧将手头上的公务都处理好后,也跟着回了北院。
曹氏看出这不知因何而冷战的小夫妻俩似有缓解的趋势,于是急忙拉住李湘君于房中叙话,成功拖住了她。
江呈佳关着屋门,靠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出神之际,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她一下子从空想中将自己拉回了现实,不知不觉中发现眼角淌下了一滴泪,于是急忙抬起袖子抹去,下了床榻奔向屋门。
“是谁?”她问了一句,随手推开了并未上栓的门,抬头往外一看,只见宁南忧负手站在外面,脸色并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