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皇后紧紧抱着魏帝,不敢放松,眉目间是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秦冶略略抬起头,看了榻上的这两人一眼,心下涌现一片酸楚,一丝恨意便从眸中渐渐显出。
江呈轶隐隐觉察到他身上的戾气,犹觉惊悸不安,急急忙忙出声提醒了一句道,“陛下无恙,多谢秦先生相助了...”
城皇后听此语,从满心满眼的担忧中稍稍回过了神,转过头冲着秦冶露出友好的笑意,温柔道一句,“有劳先生!多谢先生!”
秦冶从瞬息而逝的往事中缓过神,双目凝滞片刻,忍下心涩再朝城氏一拜道,“草民万不敢当一个谢字。”
他行完礼,便自觉朝江呈轶身后避去,不让城氏寻机同他搭话。
江呈轶这才松下一口气,满头的凉汗。
城氏觉得江呈轶与秦冶之间有些奇怪,但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一双水灵眸转了又转,最终缓下疑惑,慢慢将魏帝扶着枕在高枕上,端庄高雅的站起身,亲自向秦冶拜谢道,“秦先生医术如此高明,此次亦算是救驾有功...本宫与陛下皆是一诺千金之人,待陛下醒来,必然重赏于你。”
秦冶闷不吭声,放在袖中的两只手死死的掐住,低着头冷嘲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草民并不想要什么赏赐,也不需什么赏赐。”
他阴阳怪调的说着,站在他身前的江呈轶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突然很后悔将秦冶带到宫中。
城氏轻蹙黛眉,总觉得这个秦先生对她充满敌意,正欲问些什么,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沙哑的唤声。
“皇后。”虚弱绵长的喘息在城氏耳边响起。
城皇后一怔,扭过头,瞧见魏帝微微睁开了眼,正看着她。
皇后欣喜若狂,即刻奔至他的身边,握住魏帝冰凉的手,泪眼蒙蒙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魏帝瞧着城氏发红的眼眶,心头一暖,紧紧攥住她的柔荑,浅浅道,“让你担心了。”
城氏更咽着,靠在他的身边凝噎了片刻,才想起这宫内还有外人正在,于是匆忙坐起身,同魏帝道,“陛下...这次多亏了江主司,带来了灸治圣手秦先生...这才救了您。”
“江主司来了?”魏帝虚弱的靠在城氏身上,冷眸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江呈轶,嘲讽道,“江卿不是说...得了病,需在府中养病么?”
江呈轶一听,急忙下跪一拜,端着礼恭敬道,“陛下,您就不要嘲讽臣了...这种情势若臣不在府内躲一躲,避避风头...想必这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吐死我了。”
魏帝不作声,寒眸牢牢的钉住他不放,仿佛要吃人,“江卿如此装病来欺骗朕...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江呈轶垂下眸,装作一副苦愁难忍的样子小声求饶道,“还请陛下体谅臣之心。不管怎样,那淮阴侯毕竟是臣如今的妹夫。臣还是避嫌的好。”
“避嫌?你到是轻松,朕封你主司之位作何用处?”魏帝气不打一处来。
江呈轶自任官以来,政务倒是勤勤恳恳,太子跟在他身后也是越学越好。本以为这次宁南忧弄下个这么大的烂摊子,江呈轶多少会帮衬着点自己处理此事,却没料到,驳斥宁南忧的奏牍案书才呈上来,他竟立马称病告假,不理政事了。
“陛下...臣,自淮阴侯从洛阳出发前往临贺时,便已派人跟在侯府车驾之中,这一个半月以来,淮阴侯并无异常。”江呈轶眉目凝重起来,“且,半月前...臣妹曾修家书一封,命人快马送至了臣手中。臣所知的事情本貌与众臣所述完全相反。臣心下疑虑,又不想错怨旁人,这才称病于府,实则仔细查探了一番。”
“你这是何意?”魏帝稍稍来了些精神,支起身子疑问道。
“这...”,江呈轶迟疑一番,朝城皇后看了一眼,又看着满宫跪着的侍婢,闭唇不语。
城皇后心领神会,敛了敛神色,从魏帝身旁抽身而出,略行一礼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候着,臣妾先出去瞧瞧,就先行告退了。”
魏帝点头默认。
城氏即刻屏退左右,顺势也将秦冶带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寝宫便只剩下江呈轶与魏帝两人。
“江卿现在可以说了?”魏帝将后脑勺枕在倚栏上,松了一口气懒懒道。江呈轶这才畅快说道,“臣妹家书中说...德王殿下趁着淮阴侯外出之时,将其掳去泉陵...以此逼迫淮阴侯...这才有了泉陵之战。”
“令妹...莫不是为了替六弟隐瞒什么?”魏帝深思蹙额,凉眸寒气森森的与他对视,“我可是听说淮阴侯夫妇可是恩爱非常啊...江卿,令妹若是对淮阴侯动了真感情,她说的话,便皆不可信了。”
江呈轶心下一颤,解释道,“臣妹若不尽心尽力侍候,只怕无法替魏帝监看淮阴侯。”
魏帝虽然心中依旧怀疑,但语气却稍稍转变了一些,“若按照你所说...此次隆中赈灾食粮与钱两被劫的罪魁祸首难道另有其人...只是那人嫁祸给了淮阴侯?”
“依臣所见...大抵如此。”江呈轶恭敬道,“臣以为...纵然淮阴侯才能再怎样不如德王以及明王,终究是摄政王之子。摄政王此番却坐怀不乱,不仅没有半分替淮阴侯求情之迹,更是要求陛下处罚...此事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的确,这正是朕想不通的地方。”魏帝脑海里浮现出宁铮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面色僵硬起来。
“陛下...朝堂之上,贬斥淮阴侯的奏牍案书,几乎一夜即成。一时之间大臣都因此事上奏驳斥,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错,此事,朕也深感奇怪。但,朕后来细细命人一查,发现这些最初上奏贬斥淮阴侯的人,皆是宁南昆之人。”魏帝眯起双眼道。
“陛下,且想一想,淮阴侯为何会请旨前往临贺?”
魏帝眉头一跳,冷道,“临贺动乱,他请旨前往助临贺郡太守顾安平定此乱,实则想要对蒋氏下手,击垮城氏一族的后防。”
“不错。此事必然是其父之意。既然摄政王想利用淮阴侯暗地之中除去蒋氏一族,那么怎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让淮阴侯出事?”江呈轶的提问令魏帝眉头深锁。
魏帝反复咀嚼着江呈轶说出的这番话,愈加觉得有理。
这次,看来是他心急,只一心想着若是能够除去宁南忧,那么蒋氏一族或许还可保一段日子。可却并未深想,以宁铮之势,若是存心陷害蒋氏,失去了这次动乱的机会...也会有其他时机将蒋氏拉下水。说不准,此次隆中之事...便是宁铮调虎离山之计,其目的便是想要自己放松警惕,最后再来致命一击。
魏帝不由冷哼一声,“这怕是又是他们父子几人的计谋,为了除去蒋氏一族,他们倒是费劲了心思。真是好一招声东击西。”
江呈轶缓了缓又接着道,“陛下所言极是,不仅此事奇怪。臣近日还察觉...驻守幽州的虎啸军...一营中至少有一帐之人皆消失不见,且消失有两月多余。”
魏帝咳了两声,直起身道,“有此事?江卿可有查到那一营之人去了哪里?”
江呈轶略略压低了头浅声言道,“这一营三帐之人离奇消失,臣已派人细细盘查,发现他们沿着北平一路往泰山奔去,最后在琅邪消失了踪迹。”
“琅邪?”魏帝挑了挑眉,声色逐渐压低沙哑起来,“城氏本家琅邪?”
“是。”
“摄政王到底要做些什么?”魏帝蹙额深思。
江呈轶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先是稳住了魏帝。
他也只能替宁南忧做到这一步,此事他插不了手,也不希望魏帝插手其中混杂不清,于是隐瞒了自己所知的,按下心思不语。
江呈轶同魏帝两人论了许久,才从内宫出来,城皇后此时正与从太子以及秦冶站在外面等候。偏殿之中,左右侍婢皆被屏退,大殿里只剩三人。他秦冶老老实实的呆着,并无可疑的举动,一直提着的心才松下片刻。
随后,他收起脸上沉重的神情,向皇后浅行一礼,接着才转身朝太子礼拜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这眼前个子小小的少年郎急急忙忙上前一步扶住江呈轶,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老师不必多礼。”
江呈轶谢了一声,便直起了身,“殿下既是来侍疾,本不该侯在外面。快些进去吧。”
城皇后站与一旁默默看着,一耳听入江呈轶的这些话,眉头一皱,眼里泛起一丝不安。太子转身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请求道,“母后,就让孩儿去照顾父皇吧?”
城氏呆滞片刻,缓过神,低下头看见了少年眼眸里的忧虑,于是微微叹道,“你且去吧。”
太子得了允准,这才按规矩行了一礼,跟着崔迁朝内宫行去。
太子离去后,城氏原本还挂着一丝温和的脸庞瞬时黑沉下来,不悦的冲着江呈轶道,“江主司方才之言...是在责怪本宫没有及时让太子入宫侍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