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句道,“答应我,以后...莫要在外面饮酒。”
江呈佳面色嫣红,用双手捂着脸,乖乖的点了点头,细弱无声的应了一句道,“好。”
宁南忧十分愉快的抱着她,心底一直惦记着今日赵拂来寻他的事情,看了看时辰,似乎还早,便也不着急。
她垂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向他转了过去,关心道,“君侯的伤....可有要紧?我昨夜...”
宁南忧摇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无碍。这点伤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江呈佳不放心,伸手要去扯他身上的衣。宁南忧晓得,若要是让她瞧见他身上的缝好伤口,此刻又重新有了崩裂的情况,定然又该担心了,便不慌不忙的捉住她探过来的手,沉声道,“说了没事,便没事,夫人不必担忧。”
她瞪了他一眼道,“一般君侯这样,就说明...有事。”
宁南忧一怔,半晌松开了她的手,任她解开衣带道,“罢了罢了,让你看看。让你放心。”
她解开他的衣,见他伤口包扎的布条重新换过,便叹道,“算了,我还是不折腾你了。”江呈佳又替他系好腰带,从他膝上起身,“君侯,不早了...该去向母亲请安了。”
她低下头,寻自己的鞋,宁南忧忽地将她拥入怀中道,“不必请安了。今日我们就走,去临贺...这悦来客栈怕是呆不下去了。”
江呈佳先是一怔,后而反应过来,不由羞愧脸红道,“昨夜给你添麻烦了。”
宁南忧很是喜欢瞧见她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便总忍不住逗趣,他低低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声道,“还烦劳夫人用好早膳后,先去打点一番府内人与客栈小厮,今日下午便走。”
她点点头,穿好了鞋,小跑逃离了屋子,脚步匆匆。
宁南忧见她落荒而逃,愉悦的笑出了声,又在矮榻上休息了片刻后,稍稍精神了些,才起身换了衣去用早膳。
季先之一大早便领着赵拂在偏房等着,也听闻了昨夜的状况,一开始还不可置信,以为闹事的不是君侯与夫人,可今晨听得其他客人的描述,便越发没底,最后瞧见千珊满面疲劳的回了厢房,他便知,昨夜闹事的八成就是君侯与夫人了。
跟着季先之进了偏房的赵拂还在奇怪,为何客栈酒楼大堂中那么多人在谈论昨夜之事,直到瞧见宁南忧满脸苍白的从小道绕行至偏房,才知昨夜客栈里闹得鸡犬飞天的罪魁祸首便是他们夫妇二人。
季先之同赵拂二人憋着笑,待宁南忧进来,便急忙低下了头,生怕他瞅见。
宁南忧早就瞧见了这二人半笑憋笑的德行,面上以及唇上被江呈佳咬住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他却半分不遮掩,还能云淡风轻的于案几前坐下,眉眼间带了点点笑意道,“别站着了,坐下吧。”
赵拂与季先之点了点头,分别入了左右席。
宁南忧十指并拢请了请面前的茶壶,示意用茶。待两人斟茶后,三人互相行了跪坐礼,才安定坐下。
片刻后,宁南忧开口对赵拂道,“我听季叔说,赵兄想要见我。”
“确是。”赵拂缓了缓神色,将笑意压下去,放平嘴角微微起身,摆礼垂头恭敬道。宁南忧饮一口茶,品了品味道,“为何想见?”
“君侯,请恕小人唐突,小人...想入君侯麾下,从此刀山火海为君侯所用。”赵拂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是为何?”宁南忧微微扯动嘴角,冷笑起来,“六日之前,你还带着白帮的江湖人刺杀本侯,今日...却?”
赵拂惊恐下跪大拜,伏在地上解释道,“君侯!小人几日前昏了头,亦是因家人性命所迫,才犯下滔天大错,小人深觉愧疚。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孤根飘零,生活惨淡,便连家人也不能保护好,于心难安。小人认为,君侯是可托之人,小人想要跟在君侯身边为牛做马,旦请君侯护我家人周全。”
“赵拂。”宁南忧直呼其名,低下眸淡淡道,“你也是白帮帮主,曾在江湖叱诧风云,何来草民、孤根飘零一说?”
“小人白帮名气乃是兄弟们一步步闯出来的,并不归小人所有。小人退隐江湖后,弟兄们念及旧情才会继续同我有所联系,小人白帮之名实在不足挂齿。”赵拂诚恳至极,已向宁南忧说的十分清楚。
当初他闯荡江湖,是为了手中有权,护住妻儿老小,替弟弟报仇。但后来,他却发现,就算江湖纷争再多,他再怎样厉害,在官府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匪,连带白帮的兄弟们都不能安然生活,亦不能为弟复仇。这是非恩怨反而越来越多,他实在疲累。
原以为退出白帮,他便能远离这世上的是是非非,但此次程越与孙驰的威胁让他害怕,让他心有余悸。
大魏,平民百姓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只能寻找依托,用一己之力换全家安然无恙。
而宁南忧则是最好的选择。赵拂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一个说话算话,从不敷衍,替他报仇雪恨,令孙驰死于任上,令程越疯魔至死的他,是个看上去就很是残忍无心的男子,也说明他想得到的便一定会得到。赵拂早已瞧出宁南忧的招揽之意,这样狠辣的男子,若他不答应,只怕日后会后患无穷。况且这位淮阴侯绝不像传言之中那般嗜血无情,一个心中藏着儿女之情,能为妻子奋不顾身的男子,本性当是不坏。
赵拂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便说了什么,他说要替宁南忧上刀山下火海也是真话,只要他的妻儿老小平安一生,他做什么都可以。
宁南忧对赵拂此人的弱点心知肚明,因此一步步行棋,孙驰虽不是他的人所杀,但程越之惨死也能令赵拂胆战心惊。他晓得此人有着一颗剔透玲珑的心,什么都能看的很清,也不做掩饰。
“赵兄想要入我麾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赵兄之武学亦是天下绝伦,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宁南忧抬起眸,直视着他,黑沉沉的眼中投射出犀利的目光道,“只是,本侯不过是一个自睿王之位被贬成淮阴侯的无用之人。且,是权臣宁铮次子。我知世人对我父亲的看法如何,说他不忠正统,欺君罔上,仗着天子初时赐予他的权力一步步蚕食大魏朝局,收揽大权,结党营私,自成一党,敢与天子对抗,实属狼子野心,奸佞之臣。我这样的佞臣之子...也不是什么正直清廉的好人,况且我既不是受父亲宠爱的儿子,在朝局之上也未曾有所建树,不曾立功,不曾任职高位,手中权势少之又少,所识朝官几乎无几。而你,赵拂,侠肝义胆,仗义疏财,在江湖中颇有名气,民声盛旺,据我所知与大将军城阁崖也有深交。现如今,你说你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侠士要归于我门下,恕我实在震惊,不可理解。我认为赵兄这是在自毁前程。”
他坦诚的说出这番话,只是想要赵拂明白,跟着他并无好处。季先之却晓得这是宁南忧用人待人的一贯方法,他必是要让人知晓要害,要跟随他之人一心一意、心甘情愿,不可有二心才肯接纳,否则就算其才高八斗,他也断然不收。
赵拂从未料想过宁南忧会如此坦诚同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于是心下感动,双拳一拱带了些敬佩之意道,“君侯,我赵某人看人并不视其权势,只求一个‘义’字,实不相瞒,君侯于传闻之中的确是个凶神恶煞,残暴奸佞之人,我也曾一度这样认为。但,自临沅至泉陵这几日,我观君侯对曹夫人之孝,实令我之感动。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君侯日日晨昏定省不曾落下,遇困遭险,皆以尊母为先。正所谓百善孝为先,更何况君侯待自己的妻子有情有义,君侯不为利所趋,不为势所惧,救侯夫人于水火之中,实令赵某人刮目相看。”
宁南忧知,此刻赵拂是真心实意想要跟随他了,就算方才还带有一丝杂念,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像赵拂这类人一旦归心,其忠诚程度不必怀疑。他沉吟一番,点点头又道,“那么依赵兄己见,认为在我受命所领的精督卫之下的长鸣军中任职别部司马如何?”
赵拂一愣,季先之也随之愣住。
长鸣军这个军号自宁南忧口中说出,令季先之感到了一丝陌生,他目光藏了丝惊诧,紧紧盯着宁南忧,面色沉重下来。
这才知,原来昨日宁南忧所说的入军是这层意思,难怪他会说并不是想要此时与代王摊牌。季先之本以为,主公想赵拂入的乃是虎啸军,还好生担忧了一番,因为就算赵拂明面上同主公并无什么干系,但这段日子却在临沅有所交集,赵拂跟随精督卫出战泉陵也被数人瞧见,显然已归主公门下,代王只需略查,便能得知赵拂同主公关系不浅。如此一来,主公便会招来代王更多的怀疑。但此刻宁南忧要命赵拂入军长鸣,也实令他担忧不已。
而赵拂则是处于震惧与惊讶之中久久无法自拔。长鸣虎啸两支军队并列为大魏名气盛高,战功最为累硕的军队,是明帝时期由明帝亲自点兵点将,封军成营的两支大军。明帝仙逝后,虎啸军逐渐落入淮王之手,在宁铮还守于封地鄱阳时,便归其校炼管制,也正是因此先帝逝世后,当今天子势单力薄,才会将拥有虎啸军的淮王宁铮诏入京都当作彼时唯一之依靠。由此可见虎啸军之威势。
而另一支长鸣军的归属亦是坎坷不已。因先帝时期外戚专权独大,造成时局混乱战争四起,出现阳嘉三年的五侯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