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日,瑶水村生产队里的新鲜事真是一件连着一件,让刚忙完春种的社员们应接不暇。
先是渔业公司被解散了,大瓦房里那些吃商品粮的人,都归入了他们生产队,要跟社员们一样上工赚工分了。
后来是田婶带着一帮子船员家属,去公社讨说法,凭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他们家的船员都重新变回了渔民?工资方面的损失谁来承担?
再之后是去省城培训过的那批船员,也开始去公社请愿。渔业公司解散了,生产队里一时半刻不会购买渔轮,那他们这批轮船船员要怎么安置,难道就白白去省城培训一遭?
另外,最近生产队里还有一个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知青和年轻社员们,为了这个上学名额在背地里暗暗较劲,使出了百般手段。
队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热闹事,看得社员们连呼过瘾。
不过,以上这些八卦被宋恂提亲的事情一对比,都成了小儿科。
是的,从前大瓦房的那个小宋主任,居然请了媒人去项队长家提亲了!
提亲的对象不是与他年龄相当的项家大闺女,而是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闺女项小羽。
小宋主任是省城人,还是大学生,如今又是公社干部,这样的条件怎么就看上一个乡下丫头呢?
有人就说,其实小羽那孩子也不错,长得漂亮还是播音员,特别是,家庭成分好!
哦,那就说得通了,小宋的家庭成分确实有些玄乎。
大家好不容易接受了宋恂看上项小羽的新鲜设定,可是没过多久便听说,项队长家婉拒了宋恂的提亲!
而且还连拒了三次!
真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大家纷纷感叹,金大娘那个十里八乡第一媒婆的金字招牌,怕是要折在项队长家了。
上门三次为同一个人说媒,居然三次都被推拒了?
因着宋恂来自家提亲的事,最近苗玉兰走到哪里都要把脑袋昂得高高的。
被项小羽提醒了几次以后,才勉强做到不用鼻孔看人。
他们家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是社员们议论的焦点,老头子和小毛都让她低调点,不要太嘚瑟。
然而,苗玉兰因为自家两个闺女的婚事,憋屈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了合适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显摆显摆?
“小羽她娘,你家真不想要小宋主任那样的姑爷呀?人家都上门提亲三次了,你们又门挨门住着,要是一直这样拒绝,以后还怎么相处呀?”田婶在沙滩上一边整理海带一边问。
隔壁的贾桂花也挨近了,低声问:“婶子,你们家是不是因为宋恂的成分问题才不答应的?”
苗玉兰原本还高傲地扬着下巴,闻言顿时高声道:“我们不答应小宋的提亲,与小宋的家庭成分没关系,渔业公司和公社早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帮他澄清过了。”
一婶问:“那你们为啥不答应?小宋那人多好呀,要是早知道他有在农村成家的心思,我就把惠萍介绍给他了,我们也是邻居呢!”
她确实挺遗憾白白错失了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谁能想到,小宋那样的人居然能瞧中乡下丫头呢?
这肯定是日久生情呀!
苗玉兰正色道:“我们不答应小宋的提亲,主要是觉得我家小羽太小了!她又刚当上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不久,正是忙事业的时候,这么早结婚做什么?”
“你家小羽跟我家二丫头同岁,都快二十了,咋还说她年纪小呢?二丫头的娃都一生日了。”
“我家的孩子都是晚婚的,二十五以后再结婚才正常。”苗玉兰面不改色地给自家脸上贴金。
“那也太晚了,”一婶不赞同道,“我看你家小鸿就是被你们耽误的,不然早就结婚生娃了。你们可千万别再耽误了小羽,小宋真挺不错的,还是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苗玉兰趁机澄清:“小鸿的婚事我们也插不上手啦,她不是要当女船长了嘛。县里的冯主任说,等她学成归来,就负责帮她介绍个对象。”
妇女们不知道冯主任是谁,但也能猜得出应该是一位县领导,不由好奇打听。
苗玉兰口沫横飞地跟大家显摆了一通,等到打响了下工铃,才意犹未尽地赶回家做饭。
待她离开,妇女们相互交换着眼色。
会计媳妇酸溜溜道:“你们瞧她那个嘚瑟劲儿!不就是两个丫头有出息嘛,有什么好得意的!我看小宋跟她家的婚事,八成没戏了!好姑娘多得是,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难道还非她家闺女不娶啦?再抻下去,真把婚事拖黄了,有她哭的时候。”
田婶哼笑:“要是我家大妮二妮也能这么出息,那我也要嘚瑟嘚瑟,摆摆姿态!”
大家对这件事的认知还是比较统一的,都默认了队长家在摆姿态!
一家有女百家求嘛,何况还是队长家的闺女。
而且,听说支书家的三小子贾学义,这几天也张罗着要去队长家提亲呢,那可真有好戏看了!
“桂花,”田婶转向贾桂花问,“你三弟不是也要去队长家提亲?什么时候去啊?”
贾桂花板着脸说:“没有的事,我娘正在给学义在公社相看人家呢!你们听岔了吧?”
贾学义那死小子,听说宋恂去跟项小羽提亲了,前两天也吵着要去项家提亲。
不过,被他爹一巴掌拍老实了。他爹猜测,项家肯定已经与宋恂达成默契了,才会这样再三推拒。
否则男方被拒绝后,顶多再上门询问一次就差不多了,哪有这样几次三番上门让人打脸的?
贾支书猜得没错,项家确实跟宋恂有了默契。
不过,有默契的只有项小羽,与项家其他人无关。
苗玉兰回家后,见到闺女便嘀咕:“差不多就得了,你看全生产队里哪家的闺女像你似的胡折腾?小宋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要是继续拿乔,小心人家翻脸!”
“之前不答应是因为房子还没盖好,那么早应承下来做什么?明天金大娘还得来,咱们这次给她一个准话就是了。”项小羽洗了一个西红柿啃着,嘿嘿笑,“小宋哥不会翻脸的,他说啦,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十次的心理准备。”
毕竟他之前亲口答应过,以后要对孩子说,他是求婚十次才娶到媳妇的。项大嫂笑道:“就是辛苦了人家金大娘,咱们得给她好好准备一份谢媒礼!”
队长家同意了媒人的第四次提亲以后,项小羽和宋恂终于能光明正大的,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在生产队里来往了。
宋恂甚至还暗自在心中感慨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的,也不是全无好处。
这结婚流程走得可真够快的!
他跟项小羽虽是自由恋爱,可是在那小半年里,一直是偷偷摸摸没名没分的。
如今只是请个媒人上门提了亲,他居然就能以未婚夫自居了……
村口的新房早已经彻底交工,不过宋恂还请刘二喜的大伯和四叔帮忙打了一套家具。
有刘二喜的面子在,刘家叔伯几个带着儿孙徒弟齐上阵,不出一个月就把他的家具打好了。
这个周末正是交货的日子。
宋恂带着项远航和项远洋去金海大队拉家具了,项家的其他人则在新房这边帮忙打扫卫生。
“大嫂,那玻璃被你擦得直反光!已经很干净了,你赶紧下来吧!”项小羽扫完地上的尘土,见她大嫂还在窗台上站着呢,不由出声提醒。
“卫生死角一定得在家具没搬进来之前清理干净!”项大嫂很有生活经验地说,“不然以后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再次清理。”
“你大嫂说得对,现在打扫干净一点,你和小宋以后就能省力了。”苗玉兰接话。
项小羽听话地点头。
新房的面积不小,打扫起来可不轻松。
这个面积与项前进那边的院子差不多,房间却少了两个。
除了堂屋以外,只有三个卧室和一个书房,再就是灶间和浴室了。
不过,堂屋和正屋的面积非常大,她还从没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大的堂屋。
据说这还是她那个道士爹给宋恂出的主意。
堂屋有量不生灾,正屋宽敞出贵人。
他们家本来人口就少,用不着准备那么多房间,不如把堂屋和正屋弄得宽敞些。
听到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项小羽扔下扫帚便往外跑,扭头喊道:“肯定是家具回来了!”
县制衣厂的大卡车停在院子外面,几个男人正往下卸货呢。
“妈呀,小宋怎么订了这么多家具?这都不只三十六条腿了吧?”苗玉兰问。
她大概数了一下,双人床,大衣柜,八斗厨,大写字台,大书架,梳妆台,饭桌,以及六把椅子,这还不算木匠师傅用边角料打的小板凳和小炕桌。
苗玉兰暗自嘀咕,城里人真是讲究,那梳妆台有啥用哩,她家小毛只有一罐擦脸油,为了这罐擦脸油,居然还要配个梳妆台,真是浪费!
每到干活的时候,就显现出兄弟多的好处了,项远洋在村子里喊了一声,不到一分钟就跑出十来个从兄弟,大家过来帮忙把这些家具按照项小羽的指挥搬到各个房间里。
干完活人家也不多留,打声招呼又呼啦啦地跑走了。
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转悠,项小羽表扬道:“宋恂同志,这次表现得真不错!干脆利落,行事果断!这么快就把家具安排好啦!”
宋恂刚把出车的汽油钱塞给方茗,闻言便谦虚道:“主要还是靠大家帮忙,而且是小羽同志指挥的好。”
项英雄一把年纪了,不想听年轻小夫妻耍花腔,撇着嘴问:“这房子里还缺什么?抽空赶紧置办了吧!”
“还有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再慢慢添置就行。”宋恂趁机道,“我大姨听说我要结婚了,想过来跟亲家碰个面,顺便谈谈彩礼的事。”
项家夫妻是见过宋恂大姨的,当初去省城看中医,还是人家孟主任帮忙联系的。
他倒是忘了,宋恂的父母虽然去农场了,但家里的亲戚应该还是可以借上一些力的。
“我们家对彩礼没什么讲究,你们按照乡下的成例给就行。”
他们这边娶媳妇的彩礼,几十块上百块不等。
条件差一点的给七八十块,若是女方家庭条件好,成分也好的,彩礼也有给到两三百的。
他思量着,宋恂能给个两三百,他们家在队里的面子就算撑住了。
不过,宋家人办事比他们想象得敞亮多了。
孟淑君马不停蹄地来了瑶水以后,单独面见了项家父母和项小羽。
当面就给了六百块的彩礼。
项队长觉得六百块太多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收。
“他大哥当年娶媳妇也是六百块的彩礼,几个儿子一视同仁都是这个数。不过,咱们小羽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给六百块我还觉得少了呢!”孟淑君拉着项小羽的手,又给她塞了一个红封,“你婆婆不能亲自来,我代替她再给你补一个红包,凑个一千零一块,寓意着千里挑一。”
项家夫妻即便再是得意自家闺女,也从没想过嫁闺女能收这么多彩礼。
摇头不肯收,只说村里都是三百块的行情,收多了太打眼。
孟淑君低声道:“彩礼钱你们放心收着,这都是我妹妹早就给宋恂准备好的。这件事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就行,回头你们就对外说只收了三百的彩礼。”
项队长吧嗒着烟没再推辞。
对方为什么给这么多彩礼,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先收着吧,大不了再给闺女陪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