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钱小六和吴科学以后,终于迎来了春节。
今年宋恂比较幸运,并没有被选入春节值班的名单,可以在生产队里安安稳稳地过个年。
年三十这天,冬日的冷白日光将将透进窗棂,宋恂便被村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了。
起床洗漱,在屋里转悠一圈,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所事事,他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过年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即便当初在省城的时候,春节期间,他们家也罕有能真正团聚的机会。
老宋每年都忙于出席各种团拜会,孟团长则是带着一群小姑娘到处进行慰问演出,大哥单位里也有值班任务。所以,最近几年的春节,大多是由他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度过的。
要么在大院过,要么一起去船厂值班。
如今一家人零落三地,他对父母不怎么担心,就是不放心那两个小的。
宋恂猫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着。
他来瑶水大半年,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整天绷着一根弦忙忙碌碌,连周末都少有真正休息的时候,冷不丁让他清闲下来,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
躺在床上,隐约听到堂屋的大门被人推开。
宋恂没动弹。
除了项小羽,不作他想。
“小宋哥,小宋哥!”
果然。
自打吴科学离开以后,项小羽出入他的屋子,如入无人之境。
“在房间里呢,你直接进来吧!”宋恂喊了一声。
项小羽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只探进来半个脑袋。
“你怎么还不起床啊?我还想找你贴对联呢!”悄咪咪地往里面瞅瞅,见他穿着衣裳,项小羽才推开门,端着一个大海碗走进来,“我娘下了碗面条给你,还特大方地卧了两个鸡蛋。我二哥想吃,都被她呲了一通。”
宋恂这边冷锅冷灶的,单位发的那点福利都被他送去隔壁了。
所以,苗玉兰同志特别关心宋恂的三餐,一到饭点就张罗着给小宋做饭。
“你怎么不穿棉袄就跑过来了?”宋恂瞟一眼她身上只有薄薄一层的毛衣说,“我这屋里没生炉子,小心被冻感冒了。”
项小羽放:“我特意穿着毛衣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瞧瞧的。这是我姐刚从省城带回来的羊绒衫,好看不?”
“好看。不过,”宋恂靠在床头瞄了两眼,迟疑着问,“你确定这衣裳能穿得出去?”
项小羽瘪了嘴问:“为什么不能?挺好看的呀,我还是头一次穿粉红色的衣裳呢!”
可喜欢了。
“你说为什么?”宋恂克制地将视线移开,“你要是喜欢穿粉的,回头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个别的样式的。”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半分钟,项小羽倏地“噗嗤”笑出声。
“我爹也说不许穿出去!哼哼,我就是穿来让你欣赏欣赏的,谁好意思穿到外面去呀!”项小羽揪着辫子乐,“你看我姐多么保守的一个人,居然会给我买这么时髦的款式!这可怪不到我身上!”
大家平时都习惯穿宽松的衣裳,她还从来没穿过这么贴身的。
她娘甚至还感慨说,之前明明还是个小丫头模样,被她姐精心打扮过后,仿佛瞬间就长大了。
那她当然得让宋恂也对她刮目相看一下啦,否则总把她当成黄毛丫头。
连他朋友都说他老牛吃嫩草。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有没有很惊艳?”项小羽期待地问。
“好看,有。”宋恂言简意赅。
最起码确定了,项队长家的伙食不错,把闺女养得挺好。
他掀开被子下床吃早饭,又将被子重新盖好,存住余温。
“你到床上盖着被子暖和暖和。我这边没生炉子。”
海边的早上正是最冷的时候。
项小羽搓了搓手,顾不得矜持,踢掉鞋子就钻进了被窝。
“你怎么不生炉子?”项小羽小声问。
“不觉得冷。”
“下午项前进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他肯定得嚷嚷着屋里冷,你还是赶紧把炉子生起来吧。”
见她身披被子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宋恂奇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躺着?被窝里那点热气全散没了。”
“不行,今天这两根蝎子辫不好弄,是我姐帮我梳的。我要是躺下,头发就该乱了!”项小羽絮絮叨叨,“我来你这边送个早饭,回去的时候头发就乱了。若是被我娘发现,肯定得说我没规矩。”
宋恂仔细端详那两根辫子,好像确实比平时的麻花辫繁复一些,发尾还挺活泼的上翘着。勉强同意她的说辞,又不由问:“那你这样趴着就是有规矩了?”
“我娘不知道就行。”项小羽振振有词,而后劝道,“我们家年夜饭开席早,你少吃点面条,我娘和大嫂要做不少好吃的呢。”
宋恂挑着面条点头。
“还有啊,下午去我家吃饭的时候,最好带点零钱在身上,一两毛的就行。”项小羽趴在被窝里解释,“到时候给我家大寨发个压岁钱。”
宋恂再次颔首。不过,第一次去她家过年,只给侄子发一两毛的压岁钱,是不是有点寒碜?
兀自琢磨了一会儿,他突然放下筷子走到床边。
单膝支在床上,俯下了身。
项小羽眼睁睁地看着他整个人一点点笼罩过来,马上就要覆到自己身上了。
天灵盖为之一震的同时,脚趾也紧张地蜷缩起来,浑身僵硬地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她今天的这身打扮果真很那什么,玲珑有致,风情万种,这,这……
连一向淡定的小宋哥,都被她迷得不淡定啦。
“小宋哥,你冷静一点啊!我今天虽然有点一眼惊艳的感觉,”项小羽脱口的话微微带着颤音,“但今天大家都在呢,我,我头发不能乱的。”
宋恂倾身靠近,单手扶上她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他动作顿了几秒,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惹得已经缩成一团的项小羽又是一激灵。
在她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宋恂伸出另一只手,在枕头
片刻后,当着项小羽的面,从枕套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封。
塞进她微微汗湿的掌心,宋恂笑道:“给你的压岁钱。”
项小羽懵懵地扭头看过去:“……”
说好的一眼惊艳呢?
两人的眼神对上不到一秒,项小羽便慌张地错开了。
“小毛毛同志,你想什么呢?”宋恂语带戏谑。
小毛毛同志什么也没想,小毛毛已经羞耻得炸毛了!
将搭在肩头的棉被狠狠往上一抻,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里,不想见人。
宋恂闷笑出声,清了清嗓子提醒:“你这样蒙着脑袋,要是把头发弄乱了,怎么跟苗婶交代?”
被他气得在心里抓狂地啊啊叫,项小羽实在忍无可忍,蒙着被子使劲拱了他一下。
宋恂顺势将人接住,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
两人来回拉扯了好几个回合,他才像剥橘子皮似的,一点点扒开那团被子,露出里面通红的脸蛋。
“我不会梳头发,要不把你姐请过来?”他笑着征求意见。
“都怪你!”项小羽发丝凌乱地从被子里挣扎出来,红着眼眶说,“你干嘛要把红包藏在枕头里!我姥姥都没你能藏东西!”
宋恂对上她水润的眸子,无辜道:“我这个红包送得可真是不值当,不但没讨了你的欢心,还要被你批评一通。”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给我压岁钱做什么?”嘴上嫌弃,手里还紧紧攥着红包。
“你比我小,给你压岁钱不是正常的嘛。在我们家,比我小的,我都给压岁钱。”
“既然要送红包,为什么不好好送?还嘲笑我!”
“我本来没想今天送的,明天才是大年初一。”宋恂见她是真的恼了,眼睛里的水光越来越盛,生怕她被羞得哭出来,赶紧胡诌道,“这不是被你一眼惊艳了嘛,你又一直嚷嚷着不能弄乱头发,所以我才临时改换方向的。”
大过年的把对象欺负哭了,这叫什么事!
项小羽不信,觉得他就是在戏弄自己,看自己的笑话。
“那你改换方向之前想要干嘛来着?”还强词夺理地骗人。
宋恂将剩下的棉被彻底剥离,眼神直白地在她身上睃巡了一圈。
意思够明显了吧?
看得项小羽的脚趾又蜷缩了起来,想往被子里钻。
“小羽,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讲道理了。”宋恂故作严肃道,“你既然穿了这件衣裳过来,就是想看我的反应的,可是我给出了回应,你又以可笑的‘不能弄乱头发’为由,撩完就跑。我不用红包转移一下注意力,能怎么办?”
“那你刚才还嘲笑我!”项小羽嘟哝,将脑袋撇向一边不看他。
宋恂将人平放到床上,憋着笑说:“我那是被你一眼惊艳了,不转移注意力就总想犯错误。”
说着便欺身上前,堵住她还想找茬的唇瓣。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在耳侧交缠,宋恂克制着自己不要轻举妄动,项队长还在隔壁虎视眈眈呢。
项小羽气恼地在他肩膀上轻锤了两下,从嗓子里发出呜呜声:“我的头发都被你弄乱啦。”
宋恂再次色令智昏,含混道:“已经这样了,你就别乱讲究了,一会儿我帮你梳。”
外面的鞭炮劈啪作响,怀里的项小羽还在哼哼唧唧地控诉。
宋恂心想,钱小六那话真是话糙理不糙,温柔乡确实容易让人迷失。
项小鸿在省城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书信,知晓了妹妹跟宋主任谈对象的事。
既然谈了对象,对象又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省城人,项小鸿觉得,她妹妹也得精心打扮打扮了。不能再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似的,容易被对象笑话。
于是,这次过年回家前,她特意跑去省城最大的百货商店,用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补贴,给项小羽买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修身高领羊绒衫。
售货员说了,省城的姑娘都这么穿,有些姑娘甚至回购了好几种颜色的。
项小鸿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想象了一下妹妹穿上粉毛衣的效果,觉得不错就痛快地开了票。
不成想,这件衣裳却在家里得到了两极分化的评价。
坐在饭桌前,项小鸿瞟一眼妹妹的头发,随口问:“不是早上才梳的头发,怎么又换了?”
正埋头吃饭的项小羽,心跳不争气地漏了半拍,若无其事道:“咱爹不是不让我穿那件毛衣嘛,我换衣服的时候,把头发弄乱了,就,就重新编了一个。”
偷眼瞄向旁边的宋恂,见他还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与自家父兄推杯换盏,项小羽暗自在心里吐槽。
这个大骗子!
非但不会梳头发,还骗着她把毛衣也换了!
项小鸿对他爹这个老古板也是没辙了,无奈道:“爹,你也太古板了!人家省城的女同志都这么穿,不信你问问宋主任!”项英雄:“……”
他又咋了,不就昨天顺嘴说了一句嘛,他家小毛还从没这么听过当爹的话呢。
闻言,宋恂理所当然地点头,点评道:“大姐这件毛衣买得好,颜色和款式都好看!让人一眼惊艳!”
项小羽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鸡翅膀“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四个字了!
脚趾又开始抠地了……
项小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他俩周围的气场怪怪的。
她没谈过恋爱,也没见其他人谈过。
大哥大嫂是相亲认识的,兴许是谈过的,但是大嫂嫁过来以后就直接进入夫妻相处模式了。
所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这还是她第一次围观自由恋爱的真情侣,可能是心理原因作祟。
明明小毛和宋主任全程零交流,连眼神接触都没有,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让人觉得怪暧昧的。
她都不好意思往那边瞧。
其他人并不知道项小鸿的纠结,尤其是项英雄,已经与宋恂喝开了。
这个未来女婿的酒量是真不错,跟这样的人喝酒才痛快呀!
项英雄趁着自己还神思清明,放下酒杯,示意大家听他讲话。
“这又不是在队里开会,好好吃饭得了,你讲什么话!”苗玉兰吐槽老头子。
“娘,你快让我爹讲吧!”项小羽捂着嘴乐,“我爹去年喝多了,没能在年夜饭上讲话,一整个正月都在嘀咕这件事!”
项英雄不理会她们娘俩的打趣,自顾自地起身道:“我先总结一下去年咱们老项家的成绩。”
“去年,咱们队里通了电,盖了养猪场,分值翻了倍,一个满工可以值一块钱了……”
“爹,你要是从队里的工分开始说,等你说完菜都凉了,赶紧说重点吧!”项远航喝了点酒,胆肥地给老爹起哄。
项英雄瞪了拆台的大儿子一眼,从善如流道:“那我就先说说你!去年一年,你在工作上还算有些进步,考上了轮船的船员,马上就可以上轮船工作了。但是在生活上很不称职,家里的家务和孩子,都扔给了你媳妇,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爹,咱家不是一直这样嘛?”项远航懵头懵脑地问。
他们家跟村里的大多数人家一样,男的出去打渔,女的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分工很明确。
“你闭嘴!咱们家什么时候一直这样了?”项英雄瞧一眼宋恂说,“咱们家的男人向来是要帮媳妇干活的,哪有像你这样当甩手掌柜的!”
项远洋也说:“对啊,大哥,以后我成家肯定也是要帮媳妇干活的。你确实得改改。”
宋恂识趣地接话:“叔,你放心,我们家也没有只让女人干活的传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那些活,我也能干一点。”
并不会缝缝补补的项英雄挥手道:“小宋,你别多想,我就是批评老大呢,跟你不相干。等以后你们结婚了,小家庭里怎么干活,你们自己分配去。”
“我小宋哥可能干了。”项小羽显摆道,“人家过年前,还自己拆洗棉被了呐,洗完了还能自己缝上。干净又勤快!”
农村不用被罩,想要洗被面就得将缝好的针脚拆开,所以换洗被面是个大工程。
她是着实没想到小宋哥还能有这个技能,虽然手上被扎了几个针眼,但也很厉害了。
从没拆洗过棉被的项家男人们:“……”
项英雄也觉得有点输了,转移话题说起了大闺女的事:“小鸿跟老大的情况差不多,事业上风生水起,但个人婚姻还是个老大难问题。这个事我几乎年年都要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强调一遍,你也上点心,抓抓紧。要是不能自由恋爱,我跟你娘就打算帮你相亲了。”
过了年就二十五了,咋还不知愁呢!
项小鸿平静道:“这个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从省城回县里的时候,县革委会的冯主任接待了我们这批去省城培训的船员。听说我为了工作耽误了婚姻大事,冯主任说,等我船长考试通过以后,会帮我做媒,给我找个对象。”
“人家冯主任真是这么说的?”项英雄怀疑地问,别是闺女为了搪塞他们,胡乱找的借口吧?
每次去县里开三干会,都是冯主任主持的,他当然知道冯主任是哪个。
那是在全南湾县说话最好使的一个。
“嗯。但是得等我考上了船长。我离开省城前进行了最后一次考试,成绩还没有下来。”
“成绩通过,就能当船长了?”苗玉兰忙问。
“不能。”项小鸿摇头,“我没有驾驶轮船的经验,得先上轮船实习一至两年。完成规定任务后,才能再次参加船长的选拔考试。这次在省城,人家是照顾我们这几个女同志,才让我们一直留到最后。如今只是船长预备役,真正能当船长还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但要学会驾驶,明白机械设备原理,还得学会最新电子设备的应用,这些都是我从没接触过的,怎么可能培训三五个月就能当船长!”
提起工作上的事,项小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先别说那些!”项英雄打岔问,“一直在船上实习,人家冯主任还能给你介绍对象吗?”
“我跟他说明自己的情况了,他要是真心想给我介绍对象,肯定也是要综合考虑的吧?”项小鸿对介绍对象的事无所谓,但是为了安父母的心,回答得还算认真。
项英雄比较满意,用闺女的正面事例教训二儿子。
“你看你姐,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耽误了终身大事,但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人家冯主任就发现了你姐的优点!”项英雄提点道,“你也不要总将心思放在那些小情小爱上,男人嘛,还是要发展事业的,等你在工作上作出了成绩,自然有人替你操心终身大事!不用冯主任给你介绍,哪怕是你三舅介绍的,都差不了。领导介绍的肯定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女同志,不比知青差!”
不想大过年的惹老爹不痛快,项远洋老实地点头答应。
项英雄心下更觉满意,转向正襟危坐的侄子和笑眯眯的小闺女时,心情就更好了。
“今年,咱们家小毛和前进表现最好!”
“好!”项小羽捧场地给她爹鼓掌叫好。
其他人:“……”
论起拍马屁,谁也比不过小毛。
“前进的事我等会儿再说,我得先表扬一下小毛,工作上没让我和你们娘操心,自己就聘上了电话员,开了年又要去应聘播音员了。生活上也没让我们操心,自己就找了小宋这样的对象!其他人都要向小毛学习学习……”
宋恂:“……”
该操的心我已经替你操完了,你这个当爹的当然就轻松了。
项小羽谦虚道:“也没有啦。我其实都没什么计划,稀里糊涂的,就工作和对象全有了。哈哈哈……”
那笑声听在其他人耳里,带着点欠扁的嚣张。
苗玉兰生怕宋恂嫌弃自家闺女这副德性,赶紧给他往碗里夹菜。
宋恂笑着道谢。
不知是有他参与的原因,还是项家的年夜饭历来如此。
苗婶和项大嫂,加上后回来的项前进,三个人做了十几个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除了一道小鸡炖蘑菇和梅菜扣肉,其他的菜全是海鲜。
光是海鱼就做了三条不同口味的。
比他在省城的年夜饭还丰盛。
眼瞅着碗里的菜已经堆成小山了,宋恂忙劝阻了苗婶继续夹菜的动作。
抛出一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叔,婶,既然提到我跟小羽的事了,正好我也把接下来的打算跟你们二老说说。”
项英雄一顿,不情愿道:“你不会这么快就想跟我闺女领证吧?”
“……”宋恂还没想领证,但这话说出来好像他不想娶人家闺女似的,只好道,“我是挺想尽快跟小羽扯证的,但是,我目前在咱们队里还没有房子,总不能在前进的院子里娶媳妇吧。所以,开春以后,我想在咱们队里批块宅基地,盖个新房。”
苗玉兰果然被他的话题吸引了,抚掌笑道:“哎呦,这可是好事!”
在老一辈人想来,有了房子,就是彻底在他们瑶水扎下根儿了。
以后小闺女出嫁还是住在一个队里,上面又没有公婆管着,抬脚就能回娘家。
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头子,你给两个孩子批一块离咱家近便一点的宅基地。以后结了婚,要是不乐意做饭,就让他们回来吃。”
项英雄也挺高兴的,坐到椅子上,自斟自饮灌了一杯酒说:“宅基地倒是有,但是咱家附近的地早就被人占满了,位置最好的就是原来村口挨着小学的那一块。等以后小学重建好了,他俩的孩子,拐个弯就能去上学,多方便!”
宋恂:“……”
这老泰山想得也是够远了。
因为宋恂要盖房子的事,老项家年夜饭的火热程度持续升级。
未来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纷纷给他出谋划策。连三岁的大寨都吵吵着要在小姑的院子里搭个秋千。
宋恂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热闹的过年经历了,在饭桌下捉住项小羽胡闹的小手握了握。
他心想,这个媳妇找得不亏。
吃过了年夜饭,宋恂在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去队里和公社给相熟的领导和同事拜年。
当天晚上,项小羽又跑过来问,要不要陪他去农场看看宋家父母。
“先不用去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宋恂摇头道,“我前几天已经往农场邮寄了不少东西,够他们过年用的就行。”
“那你明天干嘛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姥姥家?”项小羽怕他自己在生产队里孤零零地过年,心里不好受。
“我明天要去市里一趟,方典今年也没回省城,我跟他约了初二见面。他在市轻工局上班,我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还得去姥姥家?”
“过年前我已经去送过年礼了,初三再去一趟也是一样的。”
“苗婶要是松口,我就带你去。”宋恂没给准话。
“肯定能同意!”项小羽跑回隔壁请示她娘去了。
项前进一直偷偷摸摸地观察宋恂和他二姐的互动,等二姐离开,他才蹭到宋恂身边。
“宋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
“我看你也别盖房子了,干脆把我这间房子转给你吧!”项前进提议。
“房子给了我,你住哪里?”
“我以后就一直在县里工作了,回村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万师傅也说了,等我当上正式工以后,可以在厂里申请一套住房。那以后就可以在县里工作娶媳妇了。”
他爹娘都没了,在农村只有这么一栋房子,除了回来看看大伯的时候住一住,其他时间都空着。
还不如卖给宋恂呢。
宋恂婉拒:“这毕竟是你父母留下的祖宅,你还是留着吧。也算是一个念想。”
“哎,人都没了,凡事还得朝前看。我现在就想把颠大勺的本事学好,以后也能像万师傅似的,在食堂里说一不二。”项前进撺掇道,“这里挨着我大伯家,以后你们结婚了,我二姐回家也方便,你俩连做饭的事都能省了。我大伯母肯定乐意让你们回家吃饭。”
他想了想又补充:“我是真心想把房子转卖给你,价钱好商量。”
“这不是钱的问题。”跟这么个毛头小子说不通,宋恂一言难尽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这个院子距离项家实在太近了,做点啥事都在老丈人眼皮子底下。
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