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锦东,通往神女宫的街道上,往日夹道相迎嘘寒问暖的百姓此时见到两位神女后却都大多装作没看见,尽管还不至于冷眼相看,但那态度转变之巨大也足够令人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受天慈母庇护的土地了。
苏异侧目四顾,观察着道旁那些目光躲闪,低声议论不止的百姓,心中是一阵唏嘘感叹,想这神宫千年积累下来的声名与口碑,竟还敌不过天衍道一年半载的诋毁抹黑。
这些就生活在神女宫宫墙之外的人甚至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谓的“恶事”,单凭从蔚州各地传来的流言便能轻易动摇他们的信仰,也不知该说天衍道的手段太厉害,还是该怪这些人不懂得明辨是非才好。
曦妃仙却是目不斜视地在走在最前面领路,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全然没当一回事。
一行人登上那数百级石阶,在那巍峨庄严的宫门前停下,便见一年轻女子急忙前来相迎,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师姐,宫主吩咐,有请剑道山剑圣传人虞渊虞公子,云上观的仙长驹铃小师父,和一位姓苏的公子入宫,余下的诸位客人,还请随我到偏院稍作歇息。”
苏异心想什么叫做“一位姓苏的公子”,这般差别对待,很难不怀疑宁昭棠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
其他人倒是没多想,知道神宫乃清静之地,不宜进太多江湖糙人,便乐呵呵地随着那位神女去了。
随后还是曦妃仙领路,一进入宫门,苏异便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你们的宫主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待见我?”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一种拜见严厉长辈的紧张感,明明自己从来就没见过宁昭棠,也不了解这位神女宫的宫主脾性如何。
曦妃仙笑而不语,只摆出一副“你明知道原因又何必多问”的神情。
倒是宋恣潇为他解惑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些江湖传闻…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负了殷师姐。”
虞渊快人快
语,未等苏异开口驳斥便叹服道:“苏兄在神女宫中竟还有另一位知己,真是叫人羡慕又佩服,下山前师尊还叮嘱我要讨个好娘子回去呢,可到现在还没有半点眉目,不如苏兄...”
苏异可太清楚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便打断道:“停停停…我觉得这事怎么看都是驹大师要比你着急些吧?”
虞渊一怔,回想起驹铃平日里的腼腆模样,便发觉苏异说得十分在理,还是不敢主动与女子说话的驹大师比较迫切需要帮助,于是点头赞同道:“我觉得也是。”
驹铃怎么也想不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来,云上观虽不忌婚配,对于还俗一事从来都很宽容,可观里绝大多数清修的道人都是孤身终老的,而且他也从未考虑过娶妻生子,只好脸红道:“我…不需要的。”
曦妃仙一言不发,便在前头听着身后的四人压低了声音激烈讨论着乱七八糟的琐事,不时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只觉得还挺有意思。
四人越扯越远,直到了那正殿前才打住,急忙换上一副肃穆的面孔,接着若无其事地迈了进去。
只见正殿中那天慈母的巨大神像左侧站着一个少女,若非曦妃仙提前打过招呼,苏异便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得到这个面若寒霜的鹅蛋脸少女正是宁昭棠,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八大小,实在很难与拥有上百年修为的神女宫宫主联系到一起去。
宁昭棠没有开口说话,曦妃仙已然领着四人在神像面前跪下,虔诚地三拜三叩,接着起身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宁昭棠依旧是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偏殿,在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待几位后辈都落座后方才开口说道:“虞渊是吧?我与你师尊裘渡还算颇有交情,想当年我游历天下时也曾去过剑道山,与你师尊一场论剑后终得感悟,破了一个瓶颈,这个人情一直没能还上,既然你是剑道山的传人,那还给你也是一样的,何时得空,你可以来找我过上两招。”
虞渊大喜过望,只是始终有些不习惯听一个少女模样的人如此老气横秋地说话,便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眼前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前辈。
他随即恭敬道:“多谢宁宫主,晚辈代师尊向宁宫主问好。”
宁昭棠终于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向驹铃,说道:“久闻云游道人大名,只可惜至今缘悭一面,不过我倒是和真理天尊打过几次交道,深感他老人家道法之玄妙…这么算起来我与云上也是有几分渊源的,小师父此番作客我神女宫,便无需太过拘束,随意就好。”
驹铃急忙起身作揖,说道:“晚辈代云上的诸位师祖问好。”
宁昭棠随后又与两人东拉西扯,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倒是没什么作为长辈或是一宫之主的架子,只不过她始终没有关照到旁边那位苏公子,像是全然忘了还有这一位客人的存在般。
苏异看在眼里,十分笃定宁昭棠故意将自己晾在一旁,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看在曦妃仙的面子上,他没有往心里去,只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话。
拉完家常,该说的客套话也都说过一遍后,宁昭棠便起身送客,始终只字未提神女宫的危机。
苏异依旧没有吭声,若无其事地随众人一同起身告辞离去。
他和宁昭棠之间就像是有一场博弈,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只见苏异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了后头,静静地等着,似乎满怀自信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最后果真见他抿起了嘴角,极力忍着笑意。
他的身后总算传来了宁昭棠那带着寒气的声音,道:“苏公子请留步。”
这一场博弈终究是苏异赢了,不过他倒也不敢得寸进尺,忙收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恭敬的面孔,随即与曦妃仙交换一道眼神,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接着转身问道:“宁前辈留下小子,不知是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