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异刚一走出闭月轩,便看见赵越和周显正焦急地等待着。两人一见到他,立马迎了上来。
只听周显急道:“老大,不好了不好了,驹大师他人不见了。”
“周大哥,你可是我们几个之中资历最老,年龄最大的人,怎么遇事还慌慌张张的。”苏异无奈道。
“嗨,这不当小弟当习惯了…”
“赵越,你来说。”
“事情是这样的,”赵越清了清嗓子,说道,“估摸着就在你去见孙知县的时候,驹大师就留下了纸条,说是云上观有急事,要回去一趟。但那时我刚好在天仙楼附近闲逛,远远看见了驹大师似乎并非独自一人。只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与他同行的是谁。他们又走得太快,我实在追不上,所以…”
赵越说到最后,变得有些颓丧与内疚起来。
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又对周显道:“那纸条就是你最先看到的了吧?”
“没错,那时我正闷得慌,想找大师给我讲讲‘破道论’来着。”周显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兜里掏出纸条来。
苏异接过纸条,随口说道:“省点吧你,‘破道论’不是云上观的。”
“诶老大,你说驹大师会不会被人拐走了?”周显又胡乱猜测道,“他虽是道家仙长,修为也高强,但年纪始终还小,又是纯洁得很…而且现在正是风口浪尖,在天下第一人贩子的地盘里…”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你被拐了他都未必会被拐。”苏异淡淡道。很快他便读完了纸条,再次叠好,说道:“好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大,那这把剑…”周显拿出了长剑“勾回”,说道,“驹大师在纸条上交代说要还给你。”
“你先拿着吧。”
“哦。”周显闻言,下意识便要把剑拔出来看看,却忽然听苏异喝道:“别动!”
他吓了一跳,忙将剑收了起来,就差没喊一声“遵命”了。
便听苏异又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便将这把剑完好无损地送到蔚州神女宫,一位叫曦妃仙的神女手上。在此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拔出此剑,你能做到吗?”
“小事一桩,老大忘了我的老本行了吗?押货可是我的绝活。”周显摆手道,随即便把勾回用布料裹好,缠到了背上,准备片刻不离身地带着它。
“曦妃仙我知道,嫂子嘛,上回见过。保准能送达,不会认错人的。”
“哥哥,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要交给这个人吗?他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芷鸢的声音在苏异神识中响起,她似乎很不看好周显。
“没关系,这不还有你盯着他嘛…正好试一试他。”
“好了,我去找驹大师,你们两个会天仙楼等着吧。”苏异说道。
通过芷鸢,他早在第一时间便收到了驹铃离开长乐的消息,只不过雀鸟传递回来的信息有限。现在结合赵越两人所说的话,已能猜出个大概。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驹铃没有当面道别便离去。
“老大,马,马!”周显牵过一匹快马,朝苏异喊道,显然是早已备好的。
苏异心道这家伙考虑
得倒还挺周到,但还是摆了摆手道:“路途短,我自己走还要快些。”
正待离去,他脚下突然一顿,又道:“周大哥,照顾好你赵兄弟。”
赵越不屑道:“开什么玩笑,我何须要人保护。”
然而等苏异走后,他还是往周显身边靠去,警惕地望着四周。
…
长乐城外向北三十里,秋风坪。
凉亭孤立,在一马平川之地上显得尤为突兀。及膝的野草随风悠悠摆动,不时晃荡出一条通往凉亭的小路。
这凉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过,连路都快消失不见。此时却有两人正在亭中歇息,皆是默然不语。
苏异赶到此处时,日头正劲,原本挺拔的野草仿佛都被晒得有些发蔫,刺眼的阳光令他有些看不清凉亭里的人。
便见亭中原本背对着他的人转过身来,说道:“小家伙,时隔多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晚辈见过云游道长。”苏异不无恭敬道。
其实论起辈分,苏异还得喊云游一声师叔公,而云游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一身秘密的人。便是这层关系,令得苏异对他没有戒心,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情感在里头。
回想往事,现在已能明白当年云游的一番提议,确实是出于好意。
“苏异!”驹铃见他到来,惊喜道。
“要回云上,怎么也不当面道个别再走。”苏异笑道。
“我…”驹铃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我带他走的,观里有事,不能耽误。”云游说道,“本来有在这里歇息的功夫,早便走远了,偏生这小子喊累,非要在这亭里休憩。哼,入世这么久,连撒谎都不会,没出息…”
“不过,我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你要做的事情,越线太多,云上观的人不能掺和进去。”
苏异知道云游话里的深意,也能理解他做出的选择。毕竟“天下第一观”的称号,有一半是朝廷给的。体量越大,所为之事便越要小心谨慎,须得时刻注意影响。
“我明白。”苏异点头道,“所以我来,只是为了和我的兄弟说两句话,道个别。师叔公所担心的事,一定不会发生的。”
听到“师叔公”这个称呼,云游一怔,蓦地想起经年往事,竟露出一脸惆怅。
“师尊,您说观里有急事,是不是骗我的?”驹铃突然满脸认真地问道。
“为师要教导你,自当身正,给你立好榜样,又怎么会说谎。”云游有些气急道,“下月十七便是祭神大典了,你现在不赶回去,还来得及吗?你说是不是急事。”
“师尊别再欺骗徒儿了,徒儿入世这么久,怎么会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驹铃反驳道,“您是知道长乐城中会有大事发生,害怕徒儿冲撞了官家的人,有辱云上声名吧?”
“这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观里的事却也是真的。祭神大典,你作为云上之人,不仅不能缺席,还得提前做好准备。”云游肃然道。
“但苏异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帮手,此时长乐城里又凶险万分,徒儿绝不能就此弃他而去。”
驹铃说着,突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道:“师尊担心的,是云上的名声。那…徒儿不孝,恳请师尊准许徒儿脱离云上
,还俗于世。”
饶是云游定力再高,也被他这番话震得久久不能言语。他万万没想到曾经乖巧听话不谙世事的小徒弟,有朝一日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你真是气煞老夫也…”云游喘着气,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什么狗屁担心云上的名声,难道你觉得为师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苏异看着额头磕得通红的驹铃,久未见光的眼泪已有破堤之势,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
“为师养育你这么多年,竟比不过一个臭小子。”云游说着,突然将矛头指向了苏异,说道:“都是你这小子,带坏了我徒儿。”
说话间,他手中的拂尘便已挥出,毫无征兆地朝苏异甩去。
苏异侧身避让时,顺势抹了一把眼泪,笑道:“教他入世修炼的人是师叔公,又不是我,师叔公为何要拿我来出气。”
“哼,臭小子。”云游也是轻笑道,“来来,让师叔公看看你这些年都有多少长进。”
很明显云游一时气急出手是假,试探苏异的修为才是真。一开始倒是真的生气,但以他的修为,又怎会被情绪影响了心性。
苏异不敢托大,兑月出鞘,朝那拂尘斩去。
若是寻常拂尘,说不定轻易便会被兑月削段了一截。然而云游手中的这一把却是坚硬无比,每一根细丝都如铁线一般。兑月不仅无法撼动它分毫,那些细丝还猛地变长,如变戏法一般,朝苏异卷去,令得他大惊失色。
“这是…”苏异惊道,“仙棠拂尘竟会在师叔公手中。”
“算你小子有点眼力。”云游笑道。
拂尘的细丝如万千白发,绕上了苏异的腰身,向手臂,双腿蔓延而去。
趁着双手尚且能动,苏异连忙捏出了印诀,两条土龙自地底冒出。一条朝云游奔袭而去,一条驮起自己被裹得如蚕茧的身体,迅速后退着。
“好家伙!仙法…竟是仙法。”云游惊喜道,“多年不见,你小子竟已成长到这地步,远胜我这徒儿。”
他一边说话一边后退着,闲庭信步,并非是怕了苏异的土龙,而是想多看几眼这仙法。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远,仙棠拂尘上的白丝却也是随之变长,似乎永无止境。
“小子想法是好的,但未免也太低估了你师叔公的仙棠拂尘。”云游说道。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白丝的长度还远没到达极限。然而他说完这话,却是主动收回了拂尘,白丝在苏异身上留下了无数道细小的血红印记。也好在他皮粗肉糙,提前调动了内力护身,换做是修为弱些的,恐怕便要被割得皮开肉绽了。
云游将仙棠拂尘往手上一搭,收起不用,单手起印,嘴皮一阵飞快地抖动,瞬息间便是念完了一段咒词。
“小子,看看师叔公的这一招‘天地万华’如何?”
话音一落,苏异便觉天地失色,日光都被遮掩。定神一瞧,才发现身周方圆不知多少里范围内的野草都在疯狂生长着,如一片草之海洋,看不到尽头。遮挡光线的,便是那些率先蹿起,长成数丈之高的草墙。
野草有的化作长鞭,有的化作铁索,各式各样的兵刃皆朝他而来。
“天师境…这是真正的法外之境,仙门天师。”苏异呐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