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人也是想多了,或者是纯粹事后诸葛亮,墙倒众人推,知道这是个家暴男了,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了,当然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加上贾良仁确实是有点焦头烂额——他这会儿倒是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担心老婆跑了,毕竟要算起来,江玉英被他打了这么多年,哪怕不怎么出去干活,也得在家做家务,还是常年处于担惊受怕状态,相比于他那当然是比较显老,他其实也早就对江玉英没什么兴趣了,就是打人,也更多是发泄以及通过看到别人的痛苦来获得内心的畅快,可江玉英现在就只是那么一副懦弱表情,简直就是一成不变的死人脸,看着都晦气。至于担心她是不是要出去乱说,贾良仁还是有这个信心的,实在是太自负,也是这么多年对江玉英太了解了,能跑出去就已经顶天了,难道她还能出去瞎咧咧什么吗?这女人,可比他更怕那些人知道她被打的惨样!
而贾良仁真正焦头烂额的是什么呢,是江玉英偷出去的银行卡。
那可是他存款的大头,他不像别的老头喜欢用存折,他就喜欢活钱,直接放银行卡里,现在倒好,全被那女人拿走了,真是气死他了。
要说他也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报警的话,人肯定要问,你老婆为啥要偷你的银行卡,你老婆为啥跑路?那事情不就弄大发了吗?关键他说得笃定,可实际上心里
对现在的江玉英已经拿不定了,毕竟都能干出跑掉这种事儿了,现在还算好的,要是他把事情闹大了,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扯出来,他倒是不怕,就怕牵连到儿子——可别觉得贾良仁是疼爱儿子,只不过是人老了,忽然发现,年轻力壮的儿子才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他可不想得罪儿子。也只有儿子过得好,他的日子才能过的好。这点上,贾良仁也精明得很。
于是他只能直接去挂失银行卡,又需要身份证,可他的身份证呢,又被江玉英偷走了,经过他一番发脾气折腾,好不容易完成了挂失,过程相当之不愉快。但他仍没感觉到高兴,毕竟关键不在于挂失,这银行卡一日没办下来,没看到卡里的余额,钱没到自己手里,他就不能放心,于是又马上去办新卡,但这回是必须要身份证的了,他又赶紧去跑办身份证,他又不懂现在有快捷的身份证,还有临时身份证等等,老老实实等了两天,越等越心慌,又跟朋友们咨询了一下,大家纷纷给他支招,他就像个没头苍蝇到处跑,看起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又异常暴躁。
而这头,江岑当然也很快就发现自己拿的银行卡用不了了,于是只能找妇联求助——江玉英本人根本都没有银行卡,平时要用钱都得手心朝上,这就更成了贾良仁作践她的理由:你都没挣过
一分钱,全靠我养着,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完全模糊是他不许江玉英出门工作的本质,就觉得女人挣钱工作心野了就不好管了。
妇联一了解这情况,还能说啥?那肯定是对贾良仁的印象更差了。虽然还没面对面会见,但心里早就已经给他打上了各种伪君子阴暗标签了。
江岑呢,则更是见缝插针也在梁熙面前诉苦上眼药。
“你说你,不就是个孩子吗?我现在看着你,都只后悔,早知道会养出贾洪鑫这么个祸害,当初还不如没这个孩子的好。要跟你这样,我也早就解脱了,又怎么会受这大半辈子的苦。”
看梁熙始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还期待着贾洪鑫来看她,江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外人身上,谁都可以轻轻松松指手画脚,甚至可以直接对当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何况,仔细算起来,梁熙并不是一个“完美受害人”。
就像那些觉得江玉英不用工作挣钱就是享福一样,至今社会上仍有很多人并不认可家庭主妇的付出,梁熙会走到今天这步,大家也会说,谁让她欠了贾洪鑫的?谁让她花了贾洪鑫的钱?谁让她明明都是硕士面对家暴还没有一点法律常识……总之,当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高高在上,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高傲态度去指点江山去对当事人指手画脚。
一开始江岑想的是
隔绝这些声音,毕竟确实挺刺激人的。但是都这么久了梁熙还没有一点清醒,江岑就明白,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于是她放弃了虚假的宁静,开始直来直往,反正上辈子梁熙能做出那么狠的事儿,可见这人也不完全就纯是个泥人性子。
“是,我知道你肯定也怨我,觉得我也骗了你。但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我这个亲妈,我都不知道贾洪鑫跟他爸一个德行。我还以为他结婚了,我这辈子也就算熬出头了,哪知道他也是这么个混账。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啊,就是跟谁学谁,他贾家就有这个根儿,就喜欢打老婆,这就是个病,它就好不了!”
“你也不要觉得我说话刻薄,你这孩子,多亏是没了。不然就跟贾洪鑫一个样,多半也是个天生的坏种。你看看我这辈子,我以为贾良仁能改,他改了吗?结果是我认命了。我一个啥能力也没有都废了的女人,我能干啥?我就指望儿子了,结果儿子也是个畜生玩意儿。我都大半辈子才看穿,你这年纪轻轻的你说你图啥?你还是个硕士,你都想不通这些吗?”
“我那个年代的女人,被打也是家常便饭,只要打不死,都没啥人管,也管不了。人家说就是家务事,也是我自己无能,不敢跑,也跑不了,可你看看,现在社会多好?国家都大力推行反家暴法了,你看看现在,民警和妇联的
同志,哪个不是在帮助我们?只要自己立的起来,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我还就不信了,你堂堂一个硕士,难道还不如我一个老妈子?我现在也是看穿了,我就是离了婚,去干家政当保姆甚至是扫大街,都比现在这日子强。贾洪鑫这个畜生,我就是劝他几句别打你,他就能让他爸把我打个半死,现在都这样,我还能指望以后我干不动了他养我?怕是都等不到那天我就得被他爸打死。”
“你也别说我咒你,你要是还不死心,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那就是你以后的样子。哦,也说不一定,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要不是怕造孽,我都不想管你……”
江岑说话并不好听,这时候也没什么好听话,讲真。因为真相和事实本来就是这么赤果果的残忍,逃避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而且,说真的,江岑这时候要还能一心一意为梁熙打算说什么好听话来哄她,那才是日了狗了。再多借口都没用,她又不是梁熙亲妈。
不过显然这些话还是起了作用,一直一言不发差点都拒绝进食的梁熙,开始有了多余的表情:“你是说,他爸爸也打人?”
“不然呢,你以为我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江岑冷笑,甚至甩出了一份验伤报告,以前的是没有的,这都是这次才做的,但那些图片也足够吓人了。
梁熙翻看着,震惊了片刻就接受了,也是,家暴这种
事,多多少少得有个缘由,她甚至也觉得松了口气——之前贾洪鑫动手,都说是她的错,她也一直都这样以为着,毕竟不管是从家境还是个人条件,她都比不上贾洪鑫,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上他难免自卑心虚,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是意识到了但已经没法改变了,她在两个人的这段关系中完全处于弱势地位,也就是被支配地位。因而贾洪鑫那么一说,她真的以为是自己错了,是自己脾气不好,是自己惹得贾洪鑫忍无可忍动手。可现在事实是,贾洪鑫根本就是家庭缘由,他就不是个正常人,他本来就有家暴倾向,这关她什么事?
这个真相是那么的合理,又是那么的讽刺,她忍不住质问江岑:“所以你们故意瞒着我的对不对?你们故意骗我,你们是故意的!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得出来,梁熙多多少少也有点欺软怕硬,要是贾洪鑫在这里,她未必能在这个时候就质问出来,但是对着江岑她就说出来了。
江岑也适时做出一点心虚的样子,又死鸭子嘴硬:“什么叫我们骗你?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这种事,你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能怪我们吗?我儿子好不容易要跟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结婚,难道我还要阻拦,跟他女朋友说,她未来公公家暴老婆,她未来老公很有可能也有打老婆的倾向?”
越说越理直气壮,
甚至还有些讽刺:“再说,就算当时我跟你说了,你就会信吗?只怕我前脚跟你说了,你后面就要跟贾洪鑫说,到时候我遭的就不只是这一点毒打了。”
“还有,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也是这个畜生样儿,我一直以为他很优秀,我忍了这二三十年,我不就是为了他?我以为他是个好孩子,我不想因为父母让他也背上污点,不想他……”这也确实是原主的一层考量,说得也算是比较真情实感地悲凉了。
梁熙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就算孩子流产了,她都还觉得贾洪鑫还爱着她,都没产生过怀疑,当初就更别说了,贾洪鑫曾对她那么好……要不是有那么好的曾经支撑,她又怎么能在这么艰难的日子中熬下来?
那个时候不管谁告诉她贾洪鑫有问题,她都不会信的,甚至就算婆婆把公公家暴的真相告诉她,她肯定也会觉得贾洪鑫是不一样的。
可真的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