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深夜中的别墅,没有一点亮光。
皎洁的月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
落下的月影随着时间的移动从房间挪移到窗台前,如同一层银霜披在地上。
在月光没有照进的昏暗房间中,各种文件文具电脑主箱散落一地。
“妈妈!妈妈!”
书桌前的黑暗中,传来焦急而惊慌的呼唤,细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暗影中,有一个巨大的人影晃动。
那是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表皮,通体流淌着绿色的粘液的怪物,犹如刚刚从蛋壳中破壳而出的幼崽,身上还有一股湿漉漉的腥鲜味。
深红色的血肉微微蠕动,绿色的黏液顺着光滑的肌肉纹理,流淌而下。
滴答滴答的液体落在桌面的碰撞声。
一滴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桌面上,然后顺着桌沿一滴滴落下,滴在名贵地板上,侵染出一大片黑色的液渍。
不过,此时的怪物却没有狰狞凶恶的表情,那可怕而怪异的脸庞反而一脸的惊慌。
嘴里不断地呼唤着“妈妈”的名字。
那令人心生恐惧的猩红色眼眸中盈满了泪水。
堪比铜铃的眼瞳,目光如婴儿般清澈干净。
一条黑色的细线从虚空中探出,连在它的肚脐上,如同医院中的点滴般在空气中左右晃动,发出那种疑似绳索摩擦空气的沙沙声响。
可是,那只怪物的脸庞虽然充满了惊慌与恐惧,却没有离开,而是时不时的看向对面,慌张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在它的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颀长的身形,透过漆黑的夜色,可以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轮廓,犹如鬼斧神工雕刻出来般,找不出一点儿瑕疵。
不过男人的状态十分不好,那张俊美的脸庞,比白纸还要惨白,如同一件透明的瓷器,仿佛一碰就碎,又好似隐藏在黑暗中的厉鬼,白的不似人形。
黑暗之中,浓郁的血腥味弥漫。
在他的胸口有一条巨大的伤口,将他从中间开膛破肚,黑色的血水从伤口处涌出,顺着手臂缓缓滴落。
此时男人气息微弱,狭长的眼眸似闭非闭,浑身冰冷,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的气息。
浓黑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陷入深沉的昏暗。
尤其是刚刚,女人的突然消失,让他情急之下猛地站起,似乎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随即跌落回书桌前那宽大的椅子中。
“爸爸……”
没有皮肤的人形血肉怪物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怀中消失的母亲,猩红的双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豆大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
啪嗒啪嗒拍打在地上,在无比空旷的房间响起回音。
“好孩子……不要哭了,爸爸没事……”
男人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安慰着眼前的巨大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长庚序列为你服务,家人是我们心中最温暖的港湾,守护家人系统,一直以守护我们的家人为宗旨尽心为您服务。”
“接下来你的选择关乎到你一家人未来的命运,为了让你更好地做出选择,我们必须让你明白,你以及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孩子究竟面临着什么的情况。”
紧接着,他的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知道了自己身上血脉的来历,与幽河冥族在虚空中的价值。
这些与他传承记忆中的差不多,不过却多出了冥河之祖的信息。
让他对自己的遭遇有了清楚的了解。
也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前因后果有了更准确的认知。
他知道,他的血脉很特殊,却没想到,特殊到被虚空中各种序列觊觎,更引起了那位名为永恒的不朽之花的创世神的注意。
前世今生,与自己共度了两世姻缘。
最后,他看到了她的妻子。
她穿着那件不合身的白色衣衫,正是他为她卖的那件,站在虚无的空间中,曼妙天音缭绕着她,万道法则簇拥着她,平凡娇小的身体中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气势。
只是她的眼神如此陌生。
没有了善良隐忍,只剩下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漠,如法则中诞生的无上皇者。
那么高贵,那么狠厉,睥睨众生,俯瞰一切,那种视众生如蝼蚁的淡漠与疏离是他在漂亮胆小的她面前从未见过的。
看到这样的妻子,男人黯淡的眼眸微微一缩。
……
卡牌空间。
长庚序列睁开眼睛,神色为难地对白露道。
“宿主大人,他答应了,不过……他非要见你一面才愿意那么做。”
白露闻言目光微微一闪,道,“答应他。”
……
现世。
当男人看到脑海中出现的那道身临其境的少女虚影,微微一怔,嘴角浮现出一抹轻笑。
“原来是你?说起来,你应该还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吧。”
白露含笑道,“不错,想不到,我们的正式见面居然在这种场合。”
男人微微苦笑,“这么来说,那位纪兄也不是普通人了,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神,一个个来到我的身边都为了我身上的特殊血脉。”
“不,我们只是适逢其会。”少女道。
男人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我相信你,想必以你们的身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骗我。”
“最后,我想问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才开口,“晚晚,会不会受到伤害?”
“不会,她的本体是虚空中的永恒真神,生命又与一尊无比强大的虚空生命相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我也要诚实地告诉你,宋晚晚,你的妻子已经消失了,她作为你妻子的那一面人格,已经彻底融合在她的主人格里了。”
“毕竟,在那样的生命面前,一个凡人的人格就像大海中的一滴水,对于那样的生命来说太微不足道,即便如此,你还要答应吗?”
“我知道,”男人苍白一笑,“当我获得前世记忆的那一刻,我已经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
“我不管是它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你们说的平行世界的记忆,但是,对于我来说,它都是真实的。”
白露看着对方苍白的笑容,深黑的眸子动了动,轻轻叹息道。
“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一句,你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你处于幽河冥族血脉非生非死的状态,一旦你恢复了生命状态,也就意味着你立即死亡,没有人能够在死亡的尸体上重生。”
“没关系,我已经有所准备,”男人笑着看向她,“不过我希望在我死亡的那一刻,能够把我的尸体带着走,我不希望我的家人看到它。”
白露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坦然的男人,忍不住道。
“你这么做,你值得吗?你应该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了,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
“没有值不值得,我是她的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是我应该做的,就当我对不起她们母子三个吧。”
男人看着少女欲言又止的表情,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洒脱道,“你也许不知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过,当我知道这一切,我有一种终于解脱的感觉。”
“原来,我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因为我的血脉中流动着仇恨记忆,冥族历代的怨念将我自己扭曲。”
“现在我认清了自己的心,又即将摆脱这种丑恶的血脉,真的,我感觉特别地轻松。”
他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
“你知道吗?她带着满腔的仇恨重生而来,在系统的提示下立下了三个复仇对象,可是,她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
“她重生一次,只是让她多了一次人生经验,增长了生存的能力,却并没有真正充满仇恨,也没有为此突破过自己的底线。”
“你们都说她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虚空生命,是主宰众生命运的冷血真神。可是,在我眼中,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有着自己梦想的单纯女孩。”
男人深邃的眼眸带着笑意,嘴角渐渐扯起一个弧度。
俊美的轮廓虽然充满疲惫,但是白露能够看出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只听他柔声道,“谁说她本体的性格与现实完全不同的?当我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虽然有些偏差,但她凶狠的时候,我能看出,其实她还是她,只是内心非常不平静。”
他看着她,认真道。
“现实中,人们总总会因为际遇的不同,往往会披上一层外壳,又或戴上面具,我想你们这些仙神也不外于此。你们的法力如同我的财富一样,其实脱去超凡的外衣,也许我们才会显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换句话说,我知道真正的不朽之花是什么。”
“所以,我并不相信晚晚的人格会消失,一滴水落入大海,的确微不足道,可是,仅凭一滴海水,你也足以了解整片大海本来的面目。”
“我知道,你与晚晚是敌人,也许你觉得我在胡说吧,”男人轻轻哂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与晚晚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因为,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白露闻言微微一愣。
当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男人睫毛动了动,刷的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颤颤巍巍从椅子上坐起来,月光下棱角分明的俊颜一明一暗。
深邃的墨眸隐藏在黑暗中,他伸出苍白的手,温柔地抚去怪物眼角的泪珠,柔声道。
“孩子,不要哭,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弟弟。”
“爸爸……”
看着男人转身向着屋外走出,血肉怪物紧张地叫了一声,就要起身。
却被男人按回去,怪物巨大的惯力让他一个趔趄,黑暗中男人认真的告诉他。
“呆在这里别动,你如果想要妈妈回来,就呆在这里别动,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动明白吗?直到妈妈出现。”
“妈妈?”
听到男人的话,怪物巨大的身影老老实实坐回原位,看着自己的爸爸深深地看着自己,然后扭头走进黑暗。
一步,一步,仿佛踏入地狱之门。
看着男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走出房间,身上的气息开始慢慢转变,白露深吸口气,叫了声,“小庚……”
“老大,我准备好了。”
长庚序列出现在男人的脑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霍南旬的身体恢复了温度,旋即昙花一现,重新变冷。
与此同时,一声机械般的阴冷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黑暗秩序加载者,行动失败,因果律惩罚降临!”
在他们的注视下,男人的灵魂如同风沙般吹散。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栽倒的那一刻,白露正要出手将他的尸体收起来。
忽然他身上黑色的光芒一闪,两人的意识随即被踢出他的身体。
“这是……黑暗秩序?”卡牌空间,长庚序列惊呼道。
少女眉头一皱,“他们收走他的尸体干什么?”
“小庚?你不是加载了他吗?你试一试能不能联系上他?”
她问道。
长庚序列微微苦笑,“那个男人的幽河冥族血脉太过特殊,否则也不可能同时加载三个虚空序列,他是在生命状态下死亡的,所以,他的一切都跟我失去联系了。”
“唉,也不知道黑暗秩序要带走他的尸体又有什么目的。”
想到那个神秘黑暗的虚空序列,白露有些头疼,“只是可惜了霍南旬,我连他最后的遗愿也没有完成。”
“宿主大人不要自责,谁也不愿这种事发生,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才更重要,既然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我们更应该确保万无一失。”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说这话,丝毫没有发现,旁边的小蛤蟆一动不动,圆圆的眼珠鼓得如灯泡,死死盯着他们,欲哭无泪。
喂,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现世。
书房中的怪物怔怔地看着黑暗的房门,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出去。
黑暗的房间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漆黑的夜如同无声的兽将人吞噬。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怪物看着周围无声的黑暗,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就在它欲哭之际。
忽然,它觉得自己肚脐上有些发痒,有什么东西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