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褚莲音才上楼, 就黑衣男子走她面前，朝她屈了屈身：“褚小姐，我家人有请。”
褚莲音奇怪：“你家人是谁？”
“三皇子殿。”
“三皇子？”
“正是。”
褚莲音心中诧异, 她与这三皇子可什么交情, 如果定要交情, 那就是前年龙舟会上, 她肘子将人推落曲江池的交情。
所以, 褚莲音对三皇子的印象, 除了汴京疯传的“风流好『色』”“轻狂放『荡』”，就只剩个“弱不禁风”了。
如今这“弱不禁风”的三殿要叫她, 褚莲音只当是这反『射』弧长的三殿终于要找她要回场子——可等她听还叫了江蓠, 心中不由狐疑：“请问郎君，三殿叫我与妹妹去是作甚？”
男子低头，将三殿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叙述了遍。
褚莲音瞬间就怒了。
她单知道三皇子不着调, 却不知道他如此不着调，竟会叫个良家女子过去给他，正要怒斥, 袖子却被扯了扯。
转头, 却江蓠朝她摇了摇头，眸中流『露』出丝劝, 心不由软了来，缓声道：“郎君, 抱歉, 我家妹妹不风, 恐怕不与你同去了。劳烦郎君替我给殿带个话，谢殿厚爱。”
男子听，倒也不为难, 颔首道：“既是如此，那也怪不褚小姐。”
“褚小姐慢走。”
褚莲音拉着江蓠去了她事先预定的包间。
店小拿来菜谱，褚莲音将菜谱推了过去：“阿蓠妹妹，来，想吃些什么？仙客来的烧鹅和酱卤可是绝，当年文真先生出走蜀地时，也还惦念着呢。”
江蓠目光落在那菜谱上，菜谱以上好的玉兰纸制成，周围还描了花卉，精细以极，但她的神却还停留在方才的三皇子身上，轻声问：“大姐姐，方才那般，可是会开罪三殿？”
褚莲音爱极了她细声细气的模，只觉与自己这大喇喇的『性』子孑然不同，格有风情，『摸』『摸』她脑袋道：“不必担心，要开罪早开罪了。”
江蓠：“啊？”
褚莲音她还半懵懂，不由将过去肘子将人推落曲江池的事告诉了江蓠，江蓠双春波眼睁大大的，像受了惊吓的猫，褚莲音笑：“所以啊，阿蓠，你不要总是战战兢兢的，京中事情虽然繁复，但也你想象那般可怕。”
“就像三皇子，刚才那番话听着骄狂吧？但你若不去，他也不过上句，我阿爹可是宰辅，你还是白鹿书院甲字楼的生，他可不会真对你如何。这些人啊，做什么、不做什么，心里面清楚着呢。”褚莲音理所当然道。
江蓠弯弯眼睛，并不反驳。
她从前也觉，天理昭彰，人循法度，无有不可解决之事。可经历了遭才知，法度之还有阳光涉不的暗处，若要对付个人，有的是办法。
但她也无意去在这件事上和褚莲音辩驳，只是道：“大姐姐，吃饭吧，”
“好，吃饭，小，上菜！”
褚莲音重新唤人进来，点了菜，不会小摆了桌上来。
菜品珍馐，琳琅满目。
央翠和眉黛来伺候着吃饭，褚莲音了江蓠眼，噗嗤声笑了出来：“妹妹，此处又有旁人，你还带着这面纱作甚？”
江蓠这才意识，自己竟然直带着面纱，连忙将面纱揭了来。
满室幽幽烛火，却只照亮个人，那人如月，衣白、皮白，唯独双眼儿有种晶莹璀亮的黑。
褚莲音被晃了神，赞叹道：“我是了阿蓠妹妹才知，古人，秀『色』可餐，诚不欺我。”
江蓠笑：“大姐姐难道平时不照镜子？”
“照是照，却不及阿蓠妹妹半。”
“面的人可知道汴京双姝如此自谦？”江蓠道。
人相视笑。
“吃菜吃菜。”褚莲音率先取了片烧鹅来吃，眼闭着，副极其享受的模，“仲淹先生但爱鲈鱼，我啊，却偏爱这烧鹅香。”
江蓠也拿了银箸，夹了片鹅肉。
鹅肉皮被烤焦黄酥脆，咬口，只觉肥不腻，不由道：“确实不赖。”
“配上这酱。”
褚莲音示意眉黛替人蘸酱。
这酱也不知用何做成，入口酸甜，使鹅肉添了点酸酸甜甜的果木香。
江蓠吃着，颗心渐渐松快起来，眉眼舒柔，双眼像落了满天星，叫旁边的人也快活起来。
褚莲音顿觉这趟出来错，也安心吃菜。
时间屋内气氛静谧恰怡。
只是隔壁似乎又来了批人，门开了又关，颇有些嘈杂。
江蓠隐隐约约听声“三殿”，不由了褚莲音眼，褚莲音也听了，人不约同放筷来。
这么留意，隔壁的动静也变明显起来，连着声音都似乎清晰了。
那边似在聊起近来京中的些热闹，比如中梁大人夫纲不振、纳了个小妾却被大『妇』整整追了三条街，比如荣大人吸食五石散却头栽倒荷花池、被捞起来时面夹了个蟹脚在那嗷嗷直叫等等。
这般聊了会，不知为何，话题竟转了白鹿书院新来的位女生。
“哦？殿竟是不知？”
“本殿前阵子去了灵山，在灵山老人那谈玄论道了几日，确实不知。不过…是进了甲字楼？倒是聪明。”
“岂止是聪明，还十分貌。”话的那人笑了笑，那笑颇有些不尽之意。
“哦？貌？如何貌？比起汴京双殊来如何？”
“各有风情。不过起来，还是那位江小姐更胜筹，诸君可还记烟娘？”
“自是记，去岁选花魁时本殿还派人给她投了千花，怎么？”
“殿那时，天女子多生双鱼眼珠子，唯独那烟娘双妙目可人，对也不对？”
“对。”
“可江小姐那双眼睛，却比烟娘还要妙上许多，宜喜宜嗔，可怜可爱，恰如秋上泓波……”
褚莲音在那头听着，脸『色』沉沉。
她顿时饭也不吃了，暗骂声“晦气”，伸手要招店小过来换个包厢，却被江蓠阻止了。
江蓠替她斟了杯酒：“大姐姐，何必动怒，些许闲话罢了。”
“他们竟将你与那烟娘相比，如何忍？”
褚莲音并未喝她斟来的酒，撇过头去，江蓠轻声叹道：“不过是个孤苦的女儿家罢了，大姐姐，若非当初叔父相助，我现如今也不不知去了哪儿。”
褚莲音愣，目光旋即落江蓠脸上。
是啊。
这般的个人，曾经盛开如烈阳，此时经历了许多，却更有种沉淀的幽静的，比那之那通直白的炙热，要更『迷』人、更引人要往深里探。
当『色』了阿蓠这份上，便成了祸。
若她阿爹那时出手，她个弱女子又如何抵权势的倾轧。
褚莲音垂眼，喝江蓠斟好的酒，那边却已经起江蓠的身世来，也不知是谁叹了句堪怜，却有人道：“诸位都如此作想？”
“怎么？”
“在我来，这位江小姐所谋不小。犯官之女，不但入了白鹿书院，还进了甲字楼。甲字楼内都是何等人物？将来便是我大梁顶梁柱。甲字楼中，森柏、李儒、丘陵敬……谁不为这江小姐所『迷』？”
这人列了许多名字出来，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笑带着遐意：“花若不自绽，又如何引蜂蝶来？”
“是极，是极。”
群人笑了起来。
“放屁！这帮……”褚莲音拍箸就要起，这时江蓠手却突然伸过来，覆在她手背：“褚姐姐不可……”
那双被这帮男子盛赞的妙目着她，带了些哀切的肯求。
褚莲音心中窒：“阿蓠妹妹，他们这般你，我可忍不去。”
着，就要扯开江蓠，却听三皇子声音突然拔高，带了丝清亮：“朝玉公子，那江小姐可如他们所那般？”
褚莲音手顿，连着江蓠也顿了顿，心里在想：
沈朝玉他……
竟然也在这？
于无声的静默里，道声音响起，那声音如皎珠落玉，清清泠泠，落耳边却仿佛带了种莫名的信服。
是沈朝玉的声音。
“若女子因品貌过人，多人爱慕，诸位便要是她之过的话，未免不妥。江小姐身世坎坷，非她所愿，她于此种境遇，却未认命，反倒自强自进，更令人佩服。”
“哦，公子对这江小姐竟有如此高的评价？”
“江小姐气度从容，兼有松风之高洁，兰气之幽芳，绝非诸位可肆意议论之人。”
话落，室安静。
人突然道：“我听闻朝玉公子幼时曾在晋阳府呆过，可是与江小姐是旧识？”这是他包庇旧识了。
江蓠在隔壁听窒，手意识抓了褚莲音，等意识自己抓太紧，忙松了松。
那边却已经开口：“是。”
“我与江小姐是旧识。”
她话出，满室哗然。
连褚莲音都向了江蓠，江蓠张了张嘴，欲解释，却又觉不必解释。
是认识。
可又仅只是认识。
那边还在继续：“正因为我与江小姐是旧识，才有此会如此，我与江小姐相识于总角，江小姐柔善宽盈，却也柔内烈，做不出取媚之事。”
江蓠震，绝想不自己今日竟然会听沈朝玉这番话，时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原来他竟是这…她的么？
……江小姐柔善宽盈，却也柔内烈，骄傲端方，做不出取媚之事。
他……
她柔内烈，做不出取媚之事。
江蓠眼眶微湿。
自阿爹走后，已有多久听过有人这夸她了。
这个夸她之人竟然是那个向她不惯的沈朝玉。
旁边褚莲音了眼她脸『色』，轻声道：“阿蓠妹妹，我们走吧？”
江蓠默不作声地背过去，擦擦眼泪，『露』出个笑：“好。”
她道。
人起身，前后地出门，才门口，就发现旁边门也正好打开，行人走了出来。
方撞上，俱是愣。
里面自是有人认出了褚莲音，道了声：“褚小姐。”
认出褚莲音，自然也猜了她旁边带着面纱之人是谁，也道：“江小姐。”
江蓠跟在褚莲音后屈了屈膝：“过殿，诸位公子。”
为首那人穿身金丝蟒袍，戴玉扳指，副富贵模，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着她：“你便是那江小姐？”
江蓠应了声“是”。
“果真双妙目，千里烟波，万里浩渺…”那男子生眉清目秀，双杏眼这般人也不叫人讨厌。
不过江蓠的注意力，却未放在那好奇地着自己的三皇子身上，是穿过重重人群，向沈朝玉。
他就站在人群之后，那么多人，她竟眼就了他，白袍玉带，肃肃如清风，与周围所有人都不同。
沈朝玉似也在她，人目光微微触，又分了开来。
江蓠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还不等她分辨出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褚莲音已经跟三皇子打完招呼，道了声：“阿蓠妹妹，我们走。”
“是。”
江蓠跟着褚莲音往走去。
往走，就要经过隔壁，大约是才议论过她，面上都有些讪讪，群人齐齐住脚，分开条路来。
江蓠安静地穿过人群。
周围的目光或直接或隐秘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却高高地挺起脊背，在经过沈朝玉时，脚步顿了顿，以种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低音道了声“谢”，后走开了。
女子的声音刮过耳边轻像阵风，还不等察觉已经消逝。沈朝玉着她裙边的白羽如蝴蝶，在脚边轻盈地飞舞。
耳边传来遗憾的叹：“底是怎的绝『色』……”
*
马车回宰辅府时已经很晚。
婶娘和叔父已经睡，江蓠和褚莲音了几句话就回了房。
房内灯点着，江蓠坐梳妆台前，由眉黛絮絮叨叨解着发髻。
面纱已经揭，她着镜面里照出的那个人，耳边沈朝玉的声音却朗朗响起：“……若女子因品貌过人，多人爱慕，诸位便要是她之过的话，未免不妥。”
她伸手去触『摸』那张脸，心想：沈朝玉不是自来就不惯她吗…他女子贵在矜要，是她不矜要。他她挑起儿郎之间的矛盾，是她侍轻佻，不知收敛……
为何在方才，又这的话……
镜中女子的脸被她手中的水汽划道道，几辨不清。
突然，门被敲响，眉黛放梳篦，江蓠只听门阵声音，眉黛就拿了本书进来。
“这是什么？” 她问。
“大小姐让央翠姐姐送来本书，是沈公子派人送来的，大小姐让央翠姐姐问，是不是您要那本…真奇怪，这般晚了，还来送书……”
江蓠听便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快走步接过，待那熟悉的已经发了黄的封面，不由道：“确实是我要的那本。”
她话声音很轻。
眉黛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江蓠打发她去休息，自己却坐了桌前。
书桌上，盏烛灯摇曳，幽幽的烛火照亮隅。
江蓠轻轻翻开书页，手却停住了。
只书页与书页之间，隐秘地夹着支金『色』的蝶簪。
那蝴蝶金『色』的翅膀在幽幽的烛火，跳跃着光。
沈朝玉……
江蓠时间竟也不知，在这瞬间随着烛火跳跃起来的心来自何方。
